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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粮食，陈亭的脸色变得忐忑起来，他道：“在下此来除了感谢和送马之外，其实也是为了粮食的事。”</p>
梁叛伸手赶开拂在脸上的柳条，说道：“粮食怎么了？”</p>
陈亭面带难色，说道：“粮食很难凑，眼下粮行中每日只能进到二三石，若是到市场上去找，价钱方面恐怕又不好看了。”</p>
他没有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意而说谎话，相反，他对自己的窘境很坦诚。</p>
梁叛喜欢这种合作方，愿意暴露问题，一定好过拼命掩盖问题的。</p>
于是他抱着一种共同解决问题的想法问道：“那你们为甚么进不到粮食？台州城那么多粮店，总不会都限制供应罢？”</p>
陈亭道：“开粮行的，要保证货源，无非三种渠道，第一种，自己有田的，自然不缺货。”</p>
梁叛点点头，南京漕帮就是这种，不但自己有田地，而且每年还能从漕粮当中扣一点下来。</p>
冯二在三山门内的粮仓里，多得是数不过来的粮食，不但供他自己的粮油店发卖，还供应城内其他的粮行。</p>
“第二种，是同屯粮商有固定的合作。”陈亭道：“那些粮商一般是大地主，又有自己的粮仓粮库，而且每年秋收之前，就跟各处粮长打好了关照，收上来的粮食他按例收屯。”</p>
梁叛道：“那第三种就是自己没有粮仓，但是可以定时从地方百姓家里收粮？”</p>
“没错。”陈亭道：“这种有个好处，就是省去了建造和维护粮仓的开支，让地方百姓和中小地主替自己屯粮，只要双方说定，由粮行每旬或者每月派人下去收粮便可。</p>
“当然也有坏处，就是收粮的价格会随着市价而涨，比方到了夏末秋初青黄不接的时候，市面上粮食卖得贵，收粮的成本也会贵起来。这一点不如自己屯粮来得应变灵活。”</p>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就是遇到灾年和兵祸的时候，粮食一定飞涨，到时候这种单纯依靠别人替他存粮的粮商，将很难再收购到粮食。</p>
因为所有人都懂得囤积居奇的道理，只要手里有粮食，根本不愁出手，也就不用依赖粮行来替他们发卖。</p>
发财的机会送给别人，当然不如留给自己。</p>
陈亭说了三种粮行进货的模式，都是能够保证稳定货源的，他的南北商行，显然并不具备这其中任何一个条件。</p>
梁叛却问了一个似乎跟南北商行不大相干的问题：“那么，四海商行是哪一种渠道？”</p>
陈亭神情一黯，道：“三种都有！四海商行在各个买卖都做得很完备了，既有自己的田亩，也有固定合作的屯粮商，同时又不停地派人到各地去收罗粮食。我们四……不，他们四海商行的粮行发卖粮食有个顺序，先卖各地收罗来的，再卖屯粮商的，最后才会动自己田亩产出的库存。”</p>
梁叛点点头，不管四海商行眼下在谁的手上经营，但最初构建这种渠道模式的人，一定是个眼光长远、思虑周详的掌控者。</p>
这种模式建成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能卡住四海粮行的脖子，反倒是它自己有了更多的筹码与供货的对象谈判。</p>
甚至等到四海粮行慢慢掌控了所有的渠道以后，它将在某种程度上，获得整个行业市场的定价权！</p>
因为它掌握了最多的资源和产出，就有最多的人必须倚赖它的产出来维持生存的条件，那么它对产品的定价，在很大程度上就能影响整个行业的定价。</p>
当然了，眼下并不是个讨论定价权的合适时机，现在要解决的，是陈亭的南北商行需要面对的问题。</p>
梁叛不愿意看四海商行的眼色行事，也不会将自己的生存绑定在某个商行的脚踝上，昨天桃渚所衙门外的闹事让他更坚定了这一点，所以他必须将南北商行扶持起来。</p>
虽然桃渚所很可能用不上了，但他这是在为台州新军做准备。</p>
他道：“所以，现在是四海商行在给你设置障碍？”</p>
陈亭颔首，同时轻叹一声。</p>
“那么……”梁叛饶有兴趣地道：“你能不能说说，你和四海商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是四海商行的大东家？”</p>
陈亭苦笑，并且承认了梁叛的猜想。</p>
的确，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四海商行的东家。</p>
这个台州府最大的商行，或许在整个浙江来说都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p>
但是……</p>
“我父亲执掌陈家很多年，威望也很高，四海商行在他手中也终于达到了最顶峰。”陈亭说着黯然摇头，“可惜，崇佑二十七年我们家在云南的茶货生意出了问题，是那边茶场所在的领地新换了一位土司，没来由暂停了一切同汉人的交易。家父便亲自走了一趟云南，事情谈得很顺利，茶场也重新向我们四海商行开放，不过自打那年回来以后，父亲的身体便一直不好。”</p>
梁叛大概能够猜到，应该是第二年五月以后或者第三年五月前便病死了。</p>
因为崇佑二十八年四海商行与桃渚所签订的借贷契约上，还是陈斗南的名字，到了崇佑二十九年和崇佑三十年，签名的便是陈典了。</p>
果然，陈亭很快证实了梁叛的猜想：“家父是二十八年七月病情突然加重过世的，但是家族不可一日无主，家祖母便做主，让家兄接掌家族和商行。但是去年三月，家兄为了同杭州的商行争一单生意，不幸遇上风浪，座船翻覆……”</p>
说到这里，陈亭说不下去了，眼圈儿红红的。</p>
接连失去两位亲人和支柱的心情，让他分外悲痛。</p>
但梁叛却注意到一个细节，陈亭没有细说他们家和杭州的商行争的是甚么生意。</p>
但他提到陈典是因为遇上风浪、座船翻覆过世的，看来他们四海商行所争的那单生意，不是甚么好路数，多半是海上的买卖。</p>
国朝是片帆不许出海的，崇佑帝又是个坚定的海禁主义者，不过沿海各大商行暗中走私，早已不是秘密，也很难禁止。</p>
而且早已形成了一股相当大的势力，甚至可以说与直浙福广整个的经济利益息息相关。</p>
因为参与其中的人，都是在整个直浙福广影响甚深的、根深蒂固的大商人。</p>
商人走私早已势大难禁，也没人敢禁了。</p>
三年前，提督闽浙的强硬派朱纨是怎么死的，不必细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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