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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大雨之后，又下了两场小雨，因此桃渚所这两天的天气还算凉爽。</p>
只是眼下正值正午时分，天空又阴沉沉的像是要四度作雨的样子，城内被风的地方便显得有些闷热。</p>
程烨骑着马，手里举着不知从哪折的半截芭蕉叶，呼呼地给自己扇风。</p>
他刚刚从海门卫回来，在海门卫的时候，他便按照临走时梁五哥的“面授机宜”，一口咬定桃渚所决不会脱离卫所的建制，始终会坚持在海门卫和佟老板的英明领导之下，争取替卫所多挣军功、再创佳绩！</p>
果然不出梁五哥所料，佟指挥使听了很是高兴，所以当程烨表示桃渚所实在缺粮，连南京来的新军所带的口粮，都被迫拿出来接济桃渚所的弟兄的时候，佟指挥使大笔一挥，又写了一张条子，教程小二拿着到库里去领粮食。</p>
一百石！</p>
一个子儿也没往下压。</p>
不过这次是数量有点大，只能算借，不能白送。</p>
这一点梁五哥也有所预料，借就借，反正照死不还就是了，难不成佟老板还要尽起海门之兵，围困桃渚所讨粮？</p>
没有点打土豪的胆量和精神，怎么白手起家创业发迹？</p>
粮食顺利领到了，程烨也得以提早回来，但他这趟回程，算是有喜有忧。</p>
喜的自然是暂时又解决了桃渚所的粮食缺口，忧的他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还带了一位。</p>
海门卫指挥使司正四品指挥佥事韦彬。</p>
韦指挥佥事因为年轻时骑马摔伤了腰，所以没有同程小二一道儿骑马来，此刻就坐在他身后的那辆马车里。</p>
一路上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程烨几次套几乎都没能成功，这位老佥事古板得很，很讲道德规矩，又认死理，这次是奉了佟指挥使的命令，专程下来“调研”的，其实就是调查。</p>
查查桃渚所编制到底有没有变化，另外还有一个是——最近都司下发了一则通告，收回了桃渚所的屯田，韦佥事此来的另一项工作，就是核查屯田亩数，海门卫要做备案上报给都司。</p>
程小二在衙门门口刚下马，恰好瞧见一名衙门的杂役朝官邸的方向跑去。</p>
他心里暗暗纳罕，杂役朝官邸跑，肯定是找领导。看样子是去请梁五哥了，梁五哥这会儿应该还在吃饭罢？</p>
衙门里出了事？</p>
程小二将韦老佥事搀下马车，迈步便进了衙门口。</p>
进门才瞧见，大堂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他见过，是四海商行的少东家和一个姓温的供奉。</p>
另一个穿着一身官服，是个六品官，团团一张脸，又和气又精明的样子，只是瞧不出甚么来路。</p>
三人坐在一排，像是在等人。</p>
程小二的直觉判断，这是来找麻烦的！</p>
等他握着马鞭一进门，那当官的便先站起来，笑眯眯地拱手道：“这位是……程千户罢？下官台州府通判金天河，拜见程千户。”</p>
温供奉和陈少东家也相继站起来行礼。</p>
程烨胡乱拱了拱手，咧了一下嘴，算是打过了招呼。</p>
台州府通判是甚么东西？如果是正常官员交往也还罢了，你客气我客气，偏偏是来找事儿的，他可没心情敷衍。</p>
他是勋贵出身，打心底里没把这些文官放在自己一个层面上看待。</p>
金通判朝温供奉笑道：“啊，梁百户事忙，久等他不到，反而先将程千户盼来了。”</p>
温供奉听得出，这金通判是在给梁叛上眼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等你梁百户这么久也没见着面，你梁百户就比程千户还要忙？架子比程千户还要大？</p>
他心里暗赞一声，心想不愧是姓金的不愧是绵里针。</p>
他在陈家供奉数十年，也是老于世故，当即帮着衬了一句：“是啊，桃渚所能有今日，都是梁百户的功劳，他是能者多劳，忙一些也是该的。”</p>
他这句话比金天河的还要诛心。</p>
金天河朝他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一碰，都露出难以捉摸的一笑，彼此心照不宣。</p>
陈纪在一旁瞧得大是恼火，这两人为何一上来便夸梁叛？</p>
程烨别看神情上稳重老成，其实他对这些弯弯绕也不很明白，更加没有多想，反倒是顺着两人的话道：“是啊，桃渚所的确是我们梁百户一个人弄起来的，他的本事何止这点，你们知道甚么，少见多怪！”</p>
金天河又跟温供奉对视了一眼，都有点闹不清，这程千户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p>
温供奉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程千户说话怎么像个小孩子？</p>
这时突然有个稍显老弱的声音道：“这位梁百户莫非真像几位所说的，是个能员？”</p>
海门卫指挥佥事韦彬笑呵呵地背着手走进来，朝大堂中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金天河的身上，说道：“这位是台州府的同仁？”</p>
金通判这才瞧见，后面还有一位大家伙，连忙再度行礼，这次恭敬地道：“下官台州府通判，金天河。”</p>
“哦，金通判，我是海门卫指挥佥事韦彬。”韦彬这才还了礼，问道：“方才听各位所言，对那位梁百户赞誉有加，看来梁百户在桃渚所干得不错咯？来之前曾经听佟指挥使谈过，说桃渚所这位百户颇有些门道，今日看来，所言非虚啊。”</p>
金天河大皱眉头，怎么又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这一个二个的，小的听不懂也就算了，老的也不懂吗？卫军里面果然好混日子，痴的傻的都能世袭个官儿做做！</p>
程烨一指公案后面的老爷位置，道：“大人，请上座。”</p>
韦彬点点头，道：“你们接着聊，我听听罢了。”说着走到公案后面坐下，他的腰虽然吃不住劲，平日里走路都有些歪，可一旦在正位子上落座，也要尽力将背脊挺得笔直。</p>
可见是个极老派、有讲究的人物。</p>
温供奉见韦彬坐下，忽然心生一计，朝金天河使了个眼色。</p>
金天河当即会意，朝上首坐着的韦彬拱手道：“韦佥事，下官此来，本是为了一桩案子，这案子有些麻烦，学生正为此发愁为难，不过现在见到老大人，便不愁了。”</p>
韦彬道：“哦？这倒奇了。此话怎讲？”</p>
金天河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道：“老大人德高望重，既然有老大人在此公断，到时候凡是有所争论的，只要老大人说一句公道话，大家绝不会不服，那就都省力了，也不会伤和气。”</p>
韦彬“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为了大家和气，那老夫当仁不让了。”</p>
程烨瞧这老佥事有些呆气，脾气也过于直了些，倒像是个乡塾里的老学究，比自己还不通事务。</p>
这件事贸然答应下来，显然不妥！</p>
不过到底不妥在甚么地方，他也说不上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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