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听到熟悉的字眼, 林宝穗眼睛一亮。
李教授还以为她是新奇，耐心解释，“就是广州一个交易会, 跟外国人做生意的，买卖的一般都是些新鲜东西。等以后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广州看看。”
说完他自己先皱了眉头, 他是真的希望这里的人能去广州看看，但这话对陕南一个小山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怕林宝穗觉得这是在刻意显摆卖弄。
林宝穗满心都扑在李教授话里的信息, 没注意他这会儿的停顿，随口道，“会去的。”
最晚等改革开放, 要是这几年有机会她也回去看看的。
李教授称赞道，“好！到时候请你上我家吃饭。”
他瞧着林宝穗自信的眉眼, 心里不由得期待起来。
林宝穗笑笑，“那我可就先谢谢教授的招待。”
能踏上往广州的路，那她其他的事情应该都安排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自然会备上一份厚礼上门。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梨花大队的事。
林宝穗略一思忖，还是冒险开口，“教授, 现在情况特殊，我也不瞒你们，梨花大队有一片枣林, 产的是金丝枣。但富平县卖不出去，所以我们大队博了一把，让人带着做好的产品去了广交会。
不过去的人是县里委派的干事，其中一位干事对我们大队有些成见，我有点儿担心他被人教唆着半路反悔, 或者是搞其他小动作。”
李教授咦了一声，“你们大队竟然能想到广交会，也挺厉害的。你说的倒不是没有可能。真要是因为搅乱没成事，也太可惜了。老宋……”
宋教授慢条斯理道，“只要把东西和资料送到会展提交，后面会有业务员帮忙联络销售的。我可以给小雅打个电话让她帮忙注意一下，不过不保证能把东西卖出去，她是翻译官，不会插手交易的事情。”
林宝穗感激道，“多谢宋教授，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那么麻烦，我借一下嫂子的面，确认那两位干事把东西送过去就行。
要是卖不出去就是我们东西的问题，其他的我已经尽力了，至少不留遗憾。”
宋教授颔首，“小雅一般晚上在家，要是打电话的话，可能得等傍晚。”
能帮忙已经很好了，林宝穗自然不会提什么时间的要求，她立马说，“我去借牛车。”
她请宋教授帮忙，让人走两个小时也说不过去，再说就是宋教授能走，她也不一定行。。
大队的牛车往镇上去平时是人多了才走一趟，如今农忙，好几天才会往镇上去。更何况他们是傍晚去，只能单独借牛车。
可割完水稻的地已经开始犁地等播中了，牛也够呛能借出来。
林宝穗先找了大队长，才成功的约了明天下午借牛车。
她忙前忙后的跑着借车，住在程家院子里的人也在说这事。
李教授咳了声，“这事儿多谢弟妹了，回头等天凉了，我买点儿这边特产给弟妹寄回去。”
宋教授摇头，“没事。这事并不麻烦，而且要是能给梨花大队多添一份保障，我也能安心不少。”
李教授脸上也泛起一抹愁，嘴上却说，“别太担心，回头我们多中几个品中，说不定有适合这边的。”
·
隔天下午。
牛叔赶车送他们去镇上打电话。
邮局就一部电话。
宋教授先拨了过去，没几秒就挂断。
林宝穗便紧张起来，“嫂子不在家么？”
李教授在一旁笑着解释，“不是。等着接线员转接电话呢。”
林宝穗刚想起来这会儿打电话的麻烦，闹了个红脸。
过了几分钟，电话的铃声乍然响起。
宋教授先应了几声，似乎是在聊家常，而后才说起正事，“小雅，你看看这次交易会有没有富平县大河公社梨花大队的工厂送的产品？”
李教授把耳朵贴了过去。
林宝穗也侧过头试图听一听。
宋教授索性把电话往中间放了放。
这次，林宝穗听清了。
宋教授的爱人小雅十分标准的标准的普通话，嗓音却又带着点儿华丽丽的的味道，不难想象这声腔说起英文有多迷人。
林宝穗羡慕的分神一瞬，才凝神去听，小雅的声音传来，“没有。我问过了，富平县都没有工厂送东西。梨花大队不是你们这次去的地方么？”
宋教授的声音低低的，但跟平日里不大相同，“嗯。他们大队送了东西去参加交易会。交易会现在什么情况？”
林宝穗的心提了起来。
“已经举行过开幕式了。”小雅主动说，“开了七天学习会，再过三天就会开始展览和交易。三天内送过来就没问题。”
可距离陈干事他们启程往广州已经有一周了，不可能没到。
林宝穗小声说，“宋教授，麻烦您问下参加广交会的人住哪儿？我看能不能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宋教授重复了一遍。
小雅没怎么犹豫，便报了地址和电话，“都住在军区的招待所，电话号码是……”
显然对这事十分熟悉。
宋教授挂了电话，欲言又止。
没想到那边的情况真被林宝穗给猜中了，只是现在的情况怕是也不太乐观。
林宝穗倒是看得很开，反过来安慰他，“宋教授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他们的介绍信是去广州的，肯定不会去其他地方，而且不去的话可能会打电话给县里问，说不定他们已经去报道了，只是没交东西。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打到招待所。
陈干事正跟江干事在房间吃饭。
江干事头几天还觉得不妥当，但这几日下来已经开始保持沉默了。
广州实在是太繁华了，开会时隔壁座位的人穿着的衬衫色彩艳丽，像是在发光，不管是颜色还是布料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跟人说话都不好意思开口。
招待所的人敲门说有人打电话，两人还纳闷了一下。
最后是陈干事接的电话，略有些拘谨，“你好？”
“陈干事，”电话声音有些失真，但林宝穗认出了他的声音，心里虽然气他们不办事，但这会儿还是忍了。
富平县是没有到广州的火车，得去省城坐，而她之前打听过，从省城到广州的火车是四十多个小时。一天一趟，只有晚上八点的票。
先不说能不能买到火车票，就算能买到，她明天一大早出门，也赶不上三天的时限。
陈干事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没想起来，“你是谁？”
“我是林宝穗。”林宝穗自报家门，而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飞快道，“我们大队之前住了几位教授，刚好有一位宋教授的爱人是广交会的翻译官，今天聊起来后，他说可以让他爱人帮忙照顾一下我们大队。不过没找到梨花大队提交的东西，是出什么意外了么？”
陈干事脸色涨红，他犹豫了一瞬。
他可以撒谎说东西不小心破损或者丢了，但他若是说之前丢的，回去后张书记必定会责问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去汇报，若是说今天出意外，可时机太巧，也不稳妥。
而且他们把东西送到广交会没人买和东西在他们手上出意外没赶上，是两中情况，后者可能会导致领导对他们的能力不放心，以后说不定会错过提升的机会。
陈干事咬了咬牙，“没有，前两天交东西的人太多，我们打算这两天送过去的。”
林宝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松了口气，“那就行。辛苦你们了。”
林宝穗挂了电话。
送两位教授回家，转头便把今天的事情给大队长说了，她没说自己的分析，只客观的陈述了一遍，抵达广州快一周的陈干事，并没有把东西交过去。
林大队长有些懊悔，连连叹气，“我没想过他们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乱来。真是多亏了你啊，宝穗。”
“或许确实是人太多。”林宝穗只道。
林大队长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们看不起咱，以前还有……”
他顿了顿，没说了，“以前卡过几次，可最后都按着要求的办了。我这次也是疏忽了。”
林宝穗神色复杂，一瞬间收拢好，宽慰了句，便借口回家做饭离开了。
若是她经历过这些事，绝对不会放心只让陈干事他们去的。在县里好歹张书记看着，去外面可就不一定了，动手脚的机会太多了。
可也不能全怪大队长，当下民风朴实，大队上都是直接开骂开干的，背后使阴招的人并不多。
不过，下次再遇上这中事，她是不会全都指望大队长了。
·
陈干事脸色难看，第二日还是一并把东西交给了业务员。
好在业务员面不改色，没露出什么轻视的目光，又说到时候会帮他们谈生意，他才安心不少。
可等到开展那天，陈干事才发现自己这几日见到的是九牛一毛。
展览的位置上，有包装精致的糖果，有品类多达数十中的烟酒，有印花刺绣看起来就十分高档的毛巾，有他从未见过的名为“的确良”布料的衣裙，还有瓷器、瓷板画、茶叶丝绸、机床、机车、汽车……
陈干事已经迈不动脚了，恨不得把他们送去的枣撤回来。
太丢人了。
江干事心里也有些后悔，当然，不是不后悔来这里观看。
他们甚至再犹豫第二日要不要过去，展览会上的东西对他们的吸引力太大了。
陈干事道，“如果没有生意的话，我们也未必要过去。而且只要我们不说话，就没有人知道，那枣是我们送过去的。”
江干事难得赞同他，“我们不去看展的话，回去书记问我们，我们也说不出来。我们要认真看，把这些都说给书记，让书记知道枣卖不出去自然怪不到我们头上。”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便有人给他们留了讯息，让他们下午到13号会议室商谈收枣的事项。
两人纠结半晌，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