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 林大队长也觉得陈干事他们有点儿胡来。
枣没大面积成熟前，是允许自家摘一两把红枣的，但不允许私下里去卖, 所以并没有少很多, 大头还是秋收后大队上统一收上来的枣, 这个数目基本上是没浮动的。
这单子上除了红枣、蜜枣外，其他的都是按瓶，他一时间还没换算过来是多少斤。
不过当初确定办厂时，老支书他们大队上的会计算过一笔账，要是那些枣全按红枣卖，毛利赚七八百块。要是每样均摊一些卖，能赚两千左右。
陈干事他们卖的价格高一些, 但没多到两倍的地步，说能赚五千显然是卖超了不少。
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林队长打着圆场，“陈干事，我当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宝穗就是性子太急了。”
他又扭过头对林宝穗说, “宝穗, 再怎么说陈干事他们也是辛苦跑了这一趟, 他们也不清楚枣林有多少枣, 多卖点了也不能怪他们。”
他虽然猜测陈干事之前或许有使绊子，可也没证据, 只能以后多提防。陈干事、江干事可是在县委县政府上班, 日后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为多卖了点儿枣这种小事得罪陈干事他们，着实是划不来啊。
林宝穗没出声，一双眼睛清凌凌的, 带着几分锐气，“我跟他们说过梨花大队的枣林能产多少枣。就算他们忘了，不能打电话回来问么？”
陈干事被她的态度刺激到，火大起身，“多卖了几斤枣而已，退了不就行了。非抓着这个不放有意思么？我跟江干事为你们忙活半个月，到头来还落的被埋怨，真是吃力不太好。”
林宝穗虽是坐着，气势半分也不输他，直接呛了回去，“到底是为了梨花大队忙活，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卖这么多枣是想让梨花大队赚钱，还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但凡你稍微上点儿心，都不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陈干事恼了，林宝穗确实戳中了他的痛点，但他绝不会承认的，“我还不够为你们大队上心？”
林大队长叹了声，皱眉劝着林宝穗，“不就是多签了几个单子么？我们回头跟人家好好说说，退掉不就行了。”
林宝穗冷笑一声，“退掉？”
她捏着手里的单子，“退哪一个？英国的还是东南亚的？人家的损失大队来承担么？只怕赚的那部分都不够赔的。”
林大队长愣了下，“穗丫头，你糊涂了？赔什么？我们不接他们的单子而已。”
林宝穗张了下唇，压住到唇边的嘲讽，冷静了下来。
只是态度依旧冷冷的，“大队长，这是做生意。就比如这位英国的商人，原本带这些货物回去，或许能赚几百块。现在我们拿不出货，广交会也闭幕了，加里先生必须得重新寻找合适的货物带回英国，也有可能找不到。
他因为我们被迫在广州滞留，被迫损耗的这部分收益，他不应该生气么？他甚至可以直接在他的国家大肆宣扬，我们国家的人不守诺言。
你再好好跟他解释有用么？他凭什么原谅你？”
林大队长凝神，仍有一丝不信，迟疑道，“没这么严重。”
怎么可能不严重？
这会儿疯狂抹黑他们国家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芝麻大的事情都能被无限放大，恨不得把一切名头都往他们身上安。这些商人来做交易未必是真的看得上他们国家，更多的是有利可图罢了。
林宝穗没深入聊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来另一个问题，“而且这份签单走的是广交会的见证，我们说好了交货，但是交不出货，算我们违约，应该是对对方进行要赔偿的。
同时，明年广交会审查的时候，负责人完全可以拒绝我们大队参展的申请。”
林大队长这才觉出些许不妙，竟还会耽搁明年的事？明年要是卖不出去，那建厂有什么用？
“这回是我们疏忽，我们跟负责人好好商量一下不行么？”
林宝穗生出了一丝挫败感，“林队长，很多事情不是商量就能行的。”
她其实隐约明白一些，不管是县里、公社领导都讲究情分，对下面大队的百姓都挺宽容的，大队上有点儿什么事，跟人商量一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这回不一样。
她索性道，“大队长，我现在不交方子，不管枣厂，我们商量一下，你能不跟我计较么？”
林大队长脱口道，“那怎么行？这件事已经定下了，这么多人都等着开工呢。”
林宝穗把单子推给了他，“差不多就是这个理。”
“方子我会给，不会耽搁枣厂开工的，但是大队长，你还是先赶紧把这些单子的事情处理好。”
她临走之前，看向沉默了许久的两人，“对了，陈干事、江干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外国商人求着你们多卖一些的时候，业务员应该明确拒绝过，并且私下里也跟你们确认过，到底能不能拿出交易的货？”
林宝穗也不是非要个答案，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问完就走了。
徒留三个人脸色变幻。
林大队长重新把林宝穗的话过了一遍，还揣着丝侥幸，扭头却瞧见陈干事脸色大变，匆匆往外走去，顿时心里一咯噔。
林宝穗一路绷着脸色，回到自己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要不是她受制于地理位置、身份各种因素，她真的不想一遍一遍在这里掰开揉碎的说理。
但凡给她往后推到78年，她早就一个人干的风生水起了。
她灌了一大口红枣水，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数了一遍，逐渐心平气和，“随便。我反正尽力了。”
要是大队长还不放在心上，那她以后就装聋作哑，熬到改革开放好了。
这一静下来，她才发现家里安静的有点儿过分。
林宝穗站起来，慢吞吞的往孩子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没看到一个人，连小宝都不在。
她慌了一下，连忙往外走去，准备去找人，正撞上了回来的卫向东和卫向南。
两人鬼鬼祟祟的，进院子先拴上了门，见到立在门边林宝穗时吓了一跳，“娘？！”
林宝穗看了他们进门的全动作，此刻狐疑的打量着两个便宜儿子，“你们干什么去了？”
卫向南眼睛一转，兴冲冲的跑过来，拉着她往屋子走，“娘，给你看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