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昨天,高成功同志向法院提出了起诉离婚。”

  杨正德的那个“不过”,说的就是这事

  谢文长觉得好笑:“老杨啊,不是我说,高成功那爱人,不离婚还拖着等过年”

  杨正德端起大茶缸子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老谢,我也是赞同你这想法的,但是”

  谢文长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建议中肯,然后来个“不过”,赞同想法,之后再来个“但是”。

  这叫做什么

  这叫做癞蛤蟆爬在脚面上,不咬人可它恶心死人

  “但是,要离婚他完全可以协议离婚嘛,非要搞个去法院起诉离婚,闹得县城里议论纷纷的,影响非常不好。

  大小也是一个厂长了,思想还非常不成熟,情绪太过冲动,没能妥善处理好家庭的事,导致这事引发了一些很不好的风气。

  很多时候,经历一些事,才能完全看清一个人。高成功的这种思想状态和觉悟还是堪忧啊。

  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我们撤销指控,恢复高成功的名誉是应该的。

  不过恢复职务这件事,我建议还是放一放,等组织上以后好好考察了再说。”

  这放一放,里头的门道就大了。

  是暂缓,还是放在那儿凉拌了组织上以后考察,这个“以后”又哪有个时间期限

  别以为这种事可笑,在八十年代,离婚这种事是极其影响一个人的政审的更别说还是上法院打官司来离婚

  所以杨正德提出这个意见,除了谢文长心里有些不甘外,其他几位领导都点头赞同了,就是符兰英也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施洪也觉得高成功离婚这事做得不稳当。

  离婚是肯定要离的,但是两个人悄悄离了不就是了非要搞得这么敲鼓鸣锣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影响不好

  不过制药厂也不可能没个人负责,杨正德顺势就推出了金为民:

  “这段时间,金为民同志负责了制药厂的全盘工作,抓得很不错,我建议就由金为民同志继续负责,努力提高效益上来。”

  不懂行的人,也不方便安排去制药厂,何况又不是要把制药厂承包出去,效益上来,县里才受惠嘛,有人管好就行了。

  几个领导就人选的事并没有太多纠结,这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星期一的时候,上面就来人到制药厂召开了大会,高成功也被通知参会了。

  宋文平见他过来很是高兴,和几个人围上来寒暄了一番,见金为民领着工业局的一位姓王的副局长过来了,连忙退开了几步:

  “高厂长,上面来人了,你快过去迎一迎吧。一会儿一起跟领导坐在台上,也好让大家看看,你就是被王崇华诬陷的。”

  高成功看了主席台上仅仅摆放的两张座位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星期天已经收到一个有些模糊的消息,这次的处理结果对他并不如意。

  整件事高成功已经仔细想过了,一定是有人在后面弄鬼。

  他一向是直来直去的心思,以前没想过那些弯弯绕绕,却并不代表他不懂这些事。

  金为民已经领着王副局长直接往主席台上去了,并没有过来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高成功下颔微微收紧,走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与台上的那两位几乎是同时落座。

  这次开会没有以前局里来开会时的冗长,可以说是非常简洁明了。

  王副局长直接宣布了两件事,一是对高成功的指控已经撤销,组织已经调查清楚王崇华是诬陷,现在恢复他的名誉。

  坐在后面的宋文平刚刚兴奋不已,听到王副局长宣布的第二件事,当场就呆住了。

  “经研究决定,制药厂厂长现由金为民同志担任”

  怎么回事

  明明高厂长是无辜的,为什么厂长却让金副厂长当了

  会场里嗡嗡声四起,有人不忿,有人不明白,也有人在故意引导:

  “上面是不是还查到了什么,顾着高厂长的面子,这才遮掩了过去”

  是啊,说是被诬陷的,那为什么查清了不能官复原职呢

  宋文平憋了一肚子气,瞪着正在说风凉话的一个工人:“你们不要胡说,高厂长他根本就没有那些事”

  那人嗤之以鼻:“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没有的谁知道谁不知道你前一段时间巴上了高成功,你当然为他说话了”

  宋文平气得差点没跳起来:“你”

  正跟开水一样沸沸汤汤响个不停

  的会场这时候却突然一静,宋文平也下意识地停了话,目光跟着那些张大嘴巴看向前面的人,看到了一个站起身的背影。

  背影前所未有的挺直,声音低沉而有力:“王局长,既然组织调查后认定我是被诬陷的,恢复了我的名誉,那么为什么不恢复我的职位呢”

  会场陷入一片死寂,坐在主席台上的金为民紧紧板着脸,掌心里微微有些汗湿。

  他前天晚上就知道了自己会当厂长的事,虽然制药厂目前没办法承包,但是能先把厂长的位置捞到手上也是好的。

  本来以为这任命一宣布,高成功会难堪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没想到他竟然敢站起来,直接诘问王副局长

  真的是,真的是太大胆了作出这样的举动,他以后不要仕途了吗

  就算以后有领导想提拔他,一听到今天他这举动,肯定都会迟疑退缩了。

  太不懂规矩了啊

  高成功完全没有自己不懂规矩的心虚,稳稳站在那里:“既然组织恢复了我的名誉,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总有一个理由吧,王副局长”

  王副局长从来没被人这么当面诘问过,面对着上百人齐刷刷直瞪瞪看过来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心慌狼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听到高成功后面这话的意思,王副局长下意识地就答了一句:“你向法院起诉离婚的事,影响实在不好”

  离婚在八十年代是大事,对于一些有职务的人来说,也很容易成为作风方面不过硬的理由。

  高成功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事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组织上决定了免我的职那就免吧。

  不管影响有多不好,这婚,我是铁定要离的”

  会场里重新又嗡嗡响了起来,却再也没有人敢说高成功什么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