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剑落山河碎 > 第七十章 世道如此斑斓
  冷清了好些日子的游方客栈,自打来了两位读书人,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时不时有那达官显贵来此就算了,前些日子居然连太子爷与二皇子都来了一趟。

  不过客栈掌柜的也不傻,自然不敢打个幌子出去,说自家客栈,皇子排队来。

  结果今儿个眼瞅着天黑了,又来了一伙儿人,五人定了五间房。两个小姑娘住一间,剩余三人各自一间,据说还有一个没来的。

  龙丘桃溪先回了房,柴黄又四处晃悠去了,溪盉今个儿书还没有抄完,所以就剩下槐冬与漓潇二人在一楼等着。

  杜亭声不是修士,自然察觉不到漓潇等人的到来,还是那位伙计上楼去,才给叫下来。

  结果这位少年读书人,站在漓潇面前,不晓得该称呼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叫了句漓姑娘。

  师兄的道侣,叫嫂子不合适,叫别的更不合适,只得叫漓姑娘了。

  漓潇点了点头,问道:“苏先生呢?”

  杜亭声赶忙答道:“先生与一位姜夫子出去了,估计晚点儿才回来。”

  漓潇点了点头,还是拗着性子说道:“你师兄还在长安县那边,估摸着也要很晚才回来,先去歇着吧。”

  少年人点了点头,麻溜儿返回楼上。

  倒不是等不住,而是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头。

  槐冬小声道:“嫂子,这杜亭声,怎么傻乎乎的?”

  一个脑瓜蹦当即赏下,“不许背后议论人。”

  槐冬撇嘴道:“好吧,那我下次当面议论吧!”

  饶是那伙计在这儿干了六七年,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实在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侠女,难免多瞅了几眼。结果被难得蹲守在客栈的掌柜瞪眼看来,轻咳一声,走过来揪着耳朵就扯进了后厨。

  掌柜的没好气道:“管好眼珠子!那少年人的先生,是太子爷见了都要作揖行礼的人,可这少年人对外头女侠恭恭敬敬的,拿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一般人。还有一间房,人还没来呢,你是想待会儿被人将眼珠子挖出来?”

  年轻伙计臊眉搭眼的,低声道:“掌柜的,我错了,管好眼珠子就是了。”

  掌柜的又瞪了其一

  眼,走过去端了一碟灰菜,笑着掀开门帘,走去漓潇那边儿,轻声道:“姑娘,夜深了,咱们厨子都歇下了,没什么吃食,这是从同谷郡那边采摘来的灰菜,算是野味了,不嫌弃的话,先吃着,不收钱。”

  所有开门做生意的,没几个是不会说话的。

  漓潇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淡然开口道:“这客栈里,是不是藏有一副匾额,写着游必有方四个大字,盖着木秋山与张别古两道大印?”

  小时候爹爹时常提起这游方客栈,说是后来有了一座木秋山,路过这京兆府时,来过一次,写了一道匾额。

  长安城,一直这么叫,可其实长安是个县,归京兆府治下。

  所以长安的县太爷,与旁的地方不一样,是个从五品的官员,再升一级,都能做五品郡守了。

  如同成州那般,刺史是正三品大员。只不过成州未曾分郡,各县都是大县,也与旁的地方不同,县令都是正六品。一般有州、郡齐全的,县令都是七品。

  掌柜的一听这话,吓得脸上变颜变色的。

  那道匾额,乃是自家传家之物,根本算不清传了多少代了。他就晓得,自家这游方客栈,翻修也好重建也罢,已经不下几百次了。第一次翻修之时,就已经有了这匾额。不说旁的,光是这匾额的岁月,起码也有大几千年了。

  漓潇心说这客栈也真是厉害,明明只是一家凡俗客栈,硬生生万年不倒,比寻常山头儿都要老上许多了。

  “别多想,没有夺你家传家宝的意思,只不过写匾之人,是我先祖而已。”

  愣是没敢说是自己爹爹,怕给这掌柜的吓死。

  掌柜的有些不敢置信,投来疑惑神色。

  漓潇笑道:“不信的话,你回去瞧瞧,那匾额后方,有一句话,蝇头小楷所写。是那父母不在,更要游必有方。”

  这下掌柜的相信了,自家祖祖辈辈都把那匾额当做宝贝,后头那蝇头小楷,自然早就瞧见了。

  这掌柜的当即咣当跪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终于来了,我家世世代代守着这匾额,就是等恩公来取回匾框里藏着的一柄小木剑,可我家祖先都埋了一座山了,还是没等来,今天可终于来了。”

  漓潇轻声道:“

  先起来吧,我先祖没说要取什么东西,这个你还是留着,等他自己来取吧。”

  好像掌柜的并未如何惊讶,缓缓起身之后,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们薛家近千代人,万年时间,一直记着那位剑仙的恩情,从不敢忘。能把一间寻常客栈开了上万年,也多亏了那位剑仙的大恩啊!要是那位剑仙还在世,我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来取的。”

  漓潇笑道:“在世的,会来的。”

  说完才随手一挥,解除了后厨小厮的定身术。

  那年轻伙计慌忙跑出来,豆大的汗珠子直落。

  “我的老娘啊!掌柜的,我刚才见鬼了,一下子就没有知觉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这位薛掌柜自然知道是眼前女子的神仙手段,便走过去扇了伙计一巴掌,没好气道:“滚去睡觉,今晚上我盯着。”

  年轻伙计摇头似拨浪鼓,“别介,你先回去睡吧,本来就有心痛病,熬一晚上非得熬坏了。”

  漓潇轻声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我等人就好了,放心,偷不了你们任何东西。”

  薛掌柜点了点头,一把扯住伙计耳朵,就从后门出去,往后院儿去了。

  槐冬这才开口:“嫂子,意思是这客栈,开了有一万年了啊?”

  漓潇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赶紧吃两口,吃完了去睡觉。你哥哥估计很晚才回来,我主要是等苏先生。”

  槐冬摇了摇头,笑着说:“虽说嫂子是大剑仙,可嫂子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可不放心。”

  漓潇气笑道:“小鬼头!”

  只是心中想着,这游方客栈寄放了一柄木剑的事儿,爹爹可从未提及。将一柄木剑放在这凡俗客栈足足万年,为什么呢?

  ……

  那位大夜游神与刘清算是翻墙进的长安城,虽然不设宵禁,可夜里还是会关城门的。

  行走于街市之中,两人如同走马观花,市井之中那游魂野鬼、精魅之类的,一览无遗。

  凡俗市井其实游魂野鬼极多,只不过都是等酆都渡船来接引的,并不怎么害人,多半是在自个儿家中。

  乔坤笑着说:“以后分封神灵,也会有那门神灶神,反正民间信仰的神灵,大半都会有的。以后这些个游魂想要回家再瞧瞧儿女后辈

  ,不容易的。”

  也的确,如今人世间没有此类神灵,所以市井之中精怪极多。光是一路走开,瞧见的成了精的猫狗,就有一大堆。

  刘清笑着说:“十年之内要将这么些山水神灵分封完毕,还是有些累啊!这门神之流,是不是也是一国有文武两尊大门神,以下各州郡,都会有小门神?”

  乔坤点了点头,轻声道:“大概会是这样,总之每一国都会按情况分封,如同秦国这种,估摸着七十二万鬼神,一个都不能少。”

  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若是这七十二万鬼神由你一个个去封,猴年马月也封不完。你要做的,大概就是分封各国五岳山神,大门神,大城隍之类的,还有各洲江神河神,其余的,只需在名册盖上你刘清大印就行。”

  刘清这才舒了一口气,心说这样还行,这天下十三洲,两百多王朝,每国七十二万,那得封到啥时候去?

  “五岳山神与一国城隍,还有那门神,前辈可有人选?”

  说是由一国提名,事实上一国皇帝,哪儿有那么多精力干这事儿?估摸着三省六部之外,会有一个新衙门来管这事儿。

  乔坤摇了摇头,叹气道:“哪儿那么容易?秦国是个试行之地,如今我也只有个文武门神的人选,五岳山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按我跟温讳的想法,秦国的五岳山神,最低也得是炼虚境界。一洲江神水神,更得是入了合道三境才行,可哪儿有那么些个高阶鬼修挑选?还得兼顾品性,不容易的。”

  刘清笑道:“我倒是有些人选,就是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来,还的前辈去询问一番才是。”

  乔坤轻声道:“说来听听。”

  刘清便说道:“瘦篙洲光一座邶扈渊,我就有一个人选。邶扈渊中北部,有个叫鱼骨城的地方,一副小酆都的模样,城主小暮姑娘,虽是鬼修,却有一颗大好人心。赡部洲北部,有个荒芜小镇,也有一位姑娘,不过境界都不高,可在那处小国担任一国中岳山神。我心中人选,最好的,其实是小浊天的一位青艾山神。”

  说着顿了顿,询问道:“妖族精怪,是否也能担任?”

  乔坤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唯独

  活人不能担任,因为无法承受香火,鬼修精魅,哪怕是土生土长的妖族,都可以担任。”

  刘清眨了眨眼,传音道:“我这儿有一条真龙,合道境界的大妖,品性尚可,我觉得完全可以担任人间水神一职,统领四海。”

  乔坤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暂时不能有这种能左右天下气运的存在,最多能担任一洲江河其中之一的水神。”

  刘清点了点头,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将青龙从人身山河揪出来都是大问题。

  既然自个儿要管这封神一事,那有些话,不说也得说。

  “我觉得,酆都城那些先贤鬼灵,不一定都适合放回各自家乡,最好是将他们打乱。”

  总会有一族运道旺盛的,如同那游方客栈一般,血脉传承不断的氏族,到时极可能会好事变坏事,人神勾结也不是没可能。

  又不是那种无喜无悲的纯粹神灵。

  就如同先前潼谷关见的那剑神残魂,瞧着七情六欲俱全,可刘清总觉得,那是一种强加进去的人性,随时可以摒弃的那种。

  乔坤笑道:“这个到时自会征求你的意见,倒是你,就不想知道那文武门神会是谁吗?”

  刘清笑了笑,轻声道:“白老将军岁数大了,极可能撑不了多久,他一生勇武,为秦国守土扩土,是武门神的不二人选。至于文门神,我是真猜不出。我更在意的,其实是一国城隍的人选。”

  乔坤轻声道:“城隍掌管一国阴司,日后稳固阴气,捉拿引渡游魂,为冤死之人做主,的确极其重要。所以暂时还悬而未定,毕竟城隍爷,最少也得是那清正廉洁之人。”

  刘清倒是又有个人选,只不过没说出来,他希望那位老爷子,能多活些年。

  乔坤冷不丁问道:“封侯都不要?白得一份国祚,倒是给你清漓山,不是极好。”

  刘清摇了摇头,“我倒是的确以自己是秦人而自傲,可实在是不想与这些王朝有什么牵扯。让我当皇帝都不干,别说什么三等候了。”

  乔坤哈哈大笑,“今个儿就是与你闲聊,谈谈封神看法。你说的那鱼骨城的女鬼,明日我便去瞧瞧,若是真的可行,便将她引来胜神洲,先给个东岳山头儿,让其试试。境界低没什么关系

  ,只要她能在封神之前于一地有益,功德在身,到时你封神,她一步便能跃上登楼。毕竟封神之事,算是真正的天道加持的。”

  说着抛来一壶酒,两人已经走到一处小摊,卖的羊羹烤串儿。

  刘清便坐在那摊子前,冷不丁就想起一位手持长枪南下寻死的老者。

  “前辈,我以天下渡人身份,恳求前辈,能否让酆都分派一艘接引渡船,常驻天下渡。”

  乔坤疑惑道:“为何?难道死在战场上的,就没有心术不正者?”

  刘清沉声道:“我只要重返天下渡,便管辖春夏秋冬四司四官,我下过天下渡,自然知道那些赴死之人,不全是德行好的。我也知道,能为天下而死的人,不一定就能为天下人多做些什么。只是我觉得,莽夫有时候不一定比君子差的。”

  乔坤转眼看去,笑道:“依照上古天廷官位所置的四官?春官青龙,夏官赤龙,秋官白龙,冬官黑龙?所以你便是那伏龙?为何不置中官?”

  刘清沉声道:“无百姓教化,无臣民管理,就是一群等死与向死之人,要中官黄龙何用?”

  刘清取出一枚印章,一副令牌,皆篆刻“伏龙”二字。

  “恳求前辈帮这个忙!”

  乔坤笑道:“帮了,你破境之后,我带你去一趟酆都罗山,到时那四大鬼王要是不答应,咱们想办法让他们答应就好了。”

  此刻一碗羊羹端上桌子,方才谈话,摆摊老者并未听见,只模糊听着两人说话不停罢了。

  此刻端着羊羹肉串走来,见刘清手中那精致无比的印章,称赞道:“我年轻时也刻过几天闲章,这章子一看就是大师手笔啊!”

  刘清笑道:“朋友送的,也不晓得值钱不?老先生既然懂,何不帮我瞧瞧?”

  说着就将那印章递给摊主,老摊主借着微弱灯火好好瞧了瞧,叹气道:“这位大侠,容老头子说句真心话。文玩之流,从没有定价,若是碰上喜欢的,天价多的是,要是不喜欢,哪怕这印章是神骨所铸,也不值钱。”

  收回印章,刘清哈哈一笑。

  “说的对,物价人赋嘛!”

  此后这天下,神由人封。

  ……

  丑时前后,刘清终于走到游方客栈。

  一袭青衫手提酒

  葫芦,一脸笑意。

  漓潇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轻声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刘清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好事,好事,大好事。”

  惹得漓潇翻白眼不停。

  槐冬是个凝神修士,本没这么容易犯困,不过给漓潇略施小小术法,小丫头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微微鼻息响,口水流了一大堆,估摸着又做梦梦到肉了。

  苏濡还未归来,刘清便传音漓潇,将方才之事说了个大概。

  漓潇眼神古怪,看了看刘清,轻声传音道:“一想到你要担任封神之人,还要去天下渡做那伏龙,我就觉得有些奇妙,好像昨个儿你还是个二境小小武夫呢。”

  其实更多是担心,毕竟前者极其容易惹来天下目光,后者几乎天天要在战场上。

  说着板起脸,沉声道:“什么时候破境?需不需要寻人来遮掩天机?”

  刘清笑道:“这次不用了。”

  这次就是要试试这天地深浅,吓唬吓某些没憋好屁的人。

  破境之后,刘清一定是要去一趟酆都的,是以天下渡伏龙魁首的身份,造访酆都罗山,求得是酆都城在天下渡常驻接引渡船。

  回乡之后,估摸着还是待不了多久,待天下渡那边派人过来了,几家还是得有一场议事,确定某些生意。

  他刘清虽说手持伏龙令牌,可未曾重返天下渡走马上任之前,还是得天下渡那边儿派来个人的。

  信早已送出,估计战事略有停歇,就会有人上来。

  刘清希望如果是年轻人,最好是是自个儿相熟那些,好说话点儿。要是陆道亭那家伙,指不定要给自己揍成什么样呢。

  毕竟以后成了那家伙的顶头上司,可就不能随便打人了,还得绞尽脑汁,寻个由头才是。

  刘清摇头道:“给槐冬送回去吧,趴着睡不好,估计溪盉也偷偷摸摸炼气,还没有睡觉呢。”

  这才多长时间?死丫头已经引气入体,成了炼气士了。

  漓潇点了点头,将槐冬抱起来往二楼走去,刚刚上楼,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摇摇晃晃走入游方客栈。

  读书人一见桌上一碟灰菜,抄起筷子就吃,都没与刘清说话。

  刘清苦笑道:“先生啊!学生在这儿站着呢,先瞅一眼成不?

  ”

  苏濡这才转头,故作惊讶,“咦?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装吧!我看你装到啥时候去。

  “先生啊!我去了一趟书院,差点儿给那季农打了一顿,你得给我讨个公道。”

  苏濡理都没理刘清,几口吃干净灰菜,打了个饱嗝儿,然后才转头,语重心长,笑盈盈道:“刘清啊!你师弟只是个文弱书生,以后要多照看他,得让他把你那座清漓山当做靠山啊!”

  得嘞!有个师弟,自个儿就成了这没地位的了,差点儿给人打了,当先生的理都不理会。

  结果苏濡伸手过来,一只手按住刘清肩头,另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夹子,递给刘清后笑着说道:“以前先生没钱,买不起好刻刀,如今还算混的过去,补给你的。”

  话音刚落,刘清猛地转头,一下子就觉得眼睛干疼。

  苏濡笑着说:“呦呦呦,我这是养了一闺女是么?”

  刘清这才回头,沉声道:“多谢先生把那个不学好的刘清从岔路口拉回来。”

  苏濡摇头道:“没走岔路,又怎能知道哪条路是正道?再说了,我们自以为的正道,对走在另一条路上的人来说,会不会也只是岔路?”

  又将手中半壶酒水递给刘清,轻声道:“清儿,其实先生也觉得,人也好,神也罢,但凡心有人性,便是人。就如同将来你要帮着分封的山水神灵,哪个不是人?相比早先那次,不同之处在于,乔坤温讳之流,被封赏时,封神之人便自称是受命于天。只不过他们那所谓的天,与咱们头顶清清白白的天是两回事,不过是一些与你一般,有着古神血统的人,自立的天庭罢了。而这次,不会是什么受命于天了,而是受命于人。所以说,不必心中那么抵触,咱们封的,是人,而不是视人间生灵为蝼蚁的后世神灵。”

  说着便咧嘴一笑,“给你个重担子,日后若是碰到极其喜欢的后辈,可以给自个儿寻个小师弟的。不过一定要说清楚啊!是学问一事的小师弟,与你那拳法剑术无关。”

  漓潇从二楼走下来,十分别扭的施了个万福,面向苏濡,轻声道:“苏先生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说完便落座于另一侧,与刘清面对面。

  中年人喝着酒,有些开心,十分开心。

  “一晃神儿的功夫,小家伙成了大剑客?还带个媳妇儿回来,真不错。”

  刘清笑着说道:“亭声是哪儿人啊?家中诸事先生都可以与我说一说,日后能照拂的,尽量照顾些。”

  也就这么一个师弟,能照顾自然要照顾些。

  漓潇又给苏濡倒了一杯酒,一副贤惠儿媳妇模样。

  苏濡摇头道:“亭声比不得你,自小就是苦命孩子,是越人,小时候爹娘给越国兵卒随手杀了,留下他一个人,一路往秦国逃难,跑了三年才到秦国边界,给我碰到了,就带回来了。”

  刘清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所有他人的不幸,不好去当面说,更不好背后说。自以为的直率言语,传去他人耳中,很可能会变做一柄两边儿开刃的刀子,伤人又伤己。

  想着去同情他人时,得先想想,人家需不需要你的同情。

  苏濡笑道:“没关系,亭声从没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他就是觉得,以身为越人为耻。”

  或许怕漓潇听不懂,苏濡又转头对着漓潇,轻声道:“人世间有那些偏执之人,瞧着心善面善,却偏偏觉得穷人就是过得不好,身有残疾之人就是没法儿在人前抬起头了。美其名曰是关心人家,事实上,不过是在人家面前显摆罢了。”

  刘清接着说道:“以寻常眼观不寻常的人,才是最大的尊重。”

  先生学生一齐点头,漓潇只得低下头。

  其实心中叹了一口气,心说我就这么像个傻子么?

  苏濡笑着起身,往二楼走去,未回头,只是轻声说道:“为何是伏龙而不是束龙,这个值得你多加思量。”

  刘清灌了一口酒,也未转头,冷不丁开口问道:“先生,生而为人,我当如何?”

  苏濡笑道:“当笑看人间。”

  生而为人,自有诸多不幸。

  有人三餐压倒脊梁柱,一文钱极可能救活一条命。有人锦衣玉食,躺在钱窝儿里,却夜夜难眠。

  有人穷也不生奸计,也有人富也不长良心。

  有那踏入仙途的炼气士一刀切干净与俗世的诸多羁绊,也有明明已经破开十二境,扶摇九霄之上的山巅人,每逢那已经不晓得多少年没过的生辰

  时,十分想念家中一碗简简单单的臊子面。

  有那游侠行走人间,剑虽无锋,但见不平,也要拔剑。有那武夫敢为不平事出拳,意气长鸣。

  有和尚不愿成佛,不念佛号,不吃斋饭,却靠着双脚,要走出个众生平等。

  更有那读书人,为着心中一点浩然,竭力治学,只想给人世间留下些教人不得不点头称是,如同明光大道的道理。

  有一处渡口,一座小岛,两处牌林,三处战场。

  虽无城墙,却有向死之心,坚不可摧。

  有一场大战,死伤无数。

  死了的恨自己未能多出一剑一拳,活着恨自己未能以身赴死。

  人有三万六千思,人又何止三万六千种。

  如此斑斓,善恶并存,故为世道。

  那些个说死就死的,谁的心里还没住着个不会变老的姑娘,谁的心中还没有一处小院,几间屋子?

  少一院亮光,却换天下万家灯火通明。

  为的不过是聚起星星之火,澄清这天上地下。

  漓潇笑问道:“想什么呢?”

  刘清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

  今年推迟的春闱,在五月初五,端午那天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三日。中试者则与寻常惯例相同,于次月殿试,由皇帝亲自作为考官,点出头名状元,以及探花榜眼。

  初五那天,众人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那位薛掌柜便端来了粽子。

  说是今年赶上了,吃了粽子,必中贡士,然后殿试一过,必是甲榜头名,以状元身份吃那琼林宴。

  一句吉祥话而已,却令众人心情大好。

  特别是溪盉,当时拉着杜亭声,笑着说道:“不说什么状元郎,师叔只要中了会元,我以后就也来考,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

  刘清倒是没开口就是会元状元,只是拍了拍杜亭声肩头,笑道:“大秦如今纵横九万里,日后还会更大,九万里挑一,考个什么都已经极其厉害了。你师兄都二十有一了,连个秀才都不是。”

  苏濡轻咳一声,瞪眼过去,没好气道:“臭小子骂人是不是?”

  待送杜亭声进去考场,刘清便跑去寻白骆。那家伙要立刻带兵南下平越,得去送送才行。

  还是在那座销魂桥,数十万秦

  军就在东侧,刘清青衫背剑,拎着一壶酒来此。

  “也不晓得送你个什么,这是我开的酒仙庐,自产的槐冬酒。”

  白骆笑着接住,将酒壶挂在腰间,朗声道:“南下平越,也不晓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再见,酒我收下了,日后再喝。刘清,我白骆算是你的朋友吧?”

  刘清笑道:“你不是谁是?”

  白骆退后一步,抱拳道:“烦劳以剑气为我三军开路!”

  一袭青衫瞬间拔出长剑,转身向南,左手持剑划向天幕。

  一道青色剑光往南直下,沿途云朵皆被斩碎散开。

  “三千里剑气,送将军南征。”

  白骆微微一笑,再次抱拳,然后猛地转身,上马直往大军扎营之地。

  刘清以心声说道:“谢了。”

  马上之人撇嘴道:“谢个屁,如此见外?瞧不起我这山河境武夫?”

  刘清再此传音,“不用担心,白老将军只会以另一种法子活着。”

  白骆纵马东去,并未言语。

  越国国土甚至要大于秦国,白骆这一走,很可能赶不及见着老爷子最后一面了。

  三代忠良,老将军白齐,大将军白城,少将军白骆。

  起、承、落。

  按白老将军的意思,白骆以后,白家便不再从军。

  白家三代,皆在扩土。守土之责,就留与后人了。

  灌了一口酒,刘清转身抱拳,轻声道:”见过姜夫子。”

  一位拄着拐杖的中年读书人,其实来的比刘清早,是送后辈。

  这位只身下冶卢,面对十万冶卢铁骑面不改色的中年人,此刻微微皱眉,问道:“既然是苏先生的学生,为何抱拳作礼?”

  刘清并未回答,转而问道:“不知姜夫子有何贵干?”

  言语之间的生分,表露无遗。

  中年人笑着摇头,“只是想问问你,明明对皇室感官不佳,为何却又不太讨厌秦国?”

  刘清笑道:“我是秦人,也走遍了秦国大地,从未见过饿死之人,也极少见那真正的贪官污吏,唯独最让我看不惯的,是那赵桥。再者说,身为秦人,心怀秦国,这不是应该的?只不过对秦国感官极好,对赵氏则一般般。”

  姜夫子摇头道:“随你怎么想吧,你家先生让我帮忙给你寻个僻静处,就在城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