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珂追上王奇，见他仍冷着脸往前走，软着身段，不厌其烦地问他：“元台兄，昔日约定自然是作数的。你有什么想让在下做的，今日也好、来日也罢，尽管提出来即可，我们的约定并不因我人在何处而有任何变化。”</p>
王奇神色漠然：“一个玩笑的赌注罢了，子直何必当真？”</p>
王奇心中不满沈珂进京赶考，除了他对新朝的厌恶与深入骨髓的仇恨之外，更添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担忧——</p>
以沈珂的能力、学识，科举考试若不出意外，定是可以获得一个不错名次的。</p>
更何况他秉性纯良、心系百姓，几乎是算得上书生文臣中的君子典范。</p>
这样的人放到了朝堂上，定然会大放异彩。</p>
届时两人渐行渐远，又天然站在两个阵营，总有一天会兵戈相向。</p>
天地君亲师，以沈珂的性子，会对一群“反贼”手软吗？！</p>
王奇都能想象得到，未来沈珂一脸大义凛然，奋笔疾书写下花团锦簇的讨伐檄文中，会怎么怒斥他们这群不安分的造反人士！</p>
想到这里，王奇心中止不住的冷笑，只有狠狠压下心中的郁气，才不致在沈珂面前失了态。</p>
沈珂与他相处这么久，早就熟悉了对方言不由衷的秉性，当即笑道：“元台兄可以当作玩笑，在下却是把这约定看作承诺的。”</p>
王奇咬紧了后槽牙，冷笑着看向他：“我平生最恨打破承诺之人。入朝为官后，你以为你还是你吗？”</p>
沈珂讶然，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想得那般长远。</p>
书生只当王奇在跟自己闹别扭，便笑笑道：“我不过是进京赶考，能不能中进士还两说。元台兄是不是忧虑的过早了。”</p>
王奇眼底的阴郁之色不见消散，反而愈来愈浓烈，直直逼视着沈珂，让他有些茫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元台兄……”</p>
瘦削阴郁的青年看着沈珂不设防的神情，紧紧攥住了双拳。</p>
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叫嚣着留下沈珂，留下他。</p>
哪怕只有两三年，只要沈珂在他手心里，迟早有一天会上了他们的船！</p>
只是，那一晚他与书生深谈的画面始终挥散不去——</p>
他看着沈珂回忆起自己母亲时的模样，沈珂竟脆弱得像个孩子；秉承慈母遗愿进京赶考，多么冠冕堂皇又不容推拒的理由啊！</p>
眼看着王奇脸上的阴云几乎要滴出水来，沈珂面上露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元台兄……为何这般抗拒在下入朝为官？”</p>
王奇讽刺一笑，睥睨一般看着他，冷声道：“你就当我本事不足、偏又心胸狭隘，见不得友人飞黄腾达吧。”</p>
沈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相信。</p>
王奇不欲多说，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别跟上来。”</p>
说罢，他瘦削的身影疾走几步，很快消失在了沈珂面前。</p>
书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陷入纠结。</p>
王奇大步地走进自己书房，脸上的阴郁之色在独处时愈发浓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p>
他面沉如水地研磨手里的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手上已经沾满了黑色。</p>
顾不上其他，瘦削的青年取过纸笔来，铁画银钩奋笔疾书写完心中所想，遣人立即往军营里送去了一封信。</p>
……</p>
另一边，谢初尧收到来信时，正在校场练兵。</p>
晏城大捷后，营帐中的军士自上至下对谢初尧皆是无比信服。</p>
而他麾下的兵，更是将男人视作神明一般的人物，恨不得将一腔热血和忠心全都通过刻苦训练的方式回报给对方。</p>
就连休息间隙与兵营中其他兄弟交谈时，兵士们的话题也离不开那一日晏城之战，还有谢校尉的英武身姿。</p>
参与其中的一个兵士唏嘘不已：“那可真是做梦一样，还没反应过来，晏城便被我们拿下了。”</p>
“听说是俘虏的反军立了大功？”</p>
兵士闻言双眼一瞪：“什么反军不反军的，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老大说了，经晏城一战后，他麾下的兵不分你我！日后不许你再提反贼的身份！”</p>
那人赶忙告饶：“好好好，老哥你别生气，再跟我说说晏城是怎么破的呗？”</p>
兵士脸上露出得色：“还不是我们校尉用兵如神？夜袭算得上什么，要悄无声息、一击必中的夜袭，才算得上本事！”</p>
听见动静的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一个个起哄让他接着讲那一日的情况。</p>
休息区顿时变成了一群人围着一个，那兵士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p>
正说到兴头上，众人连连叫好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斥：“都做什么呢？大白日的不去训练，跑到这里侃大山？！”</p>
便见一个面容冷肃的年轻将领，带着手下四五个亲兵走了过来。</p>
出声呵斥兵士的那人，正是他手下的亲兵，</p>
众人忙站起身来，对着一身甲胄的将领行礼：“见过翟副将！”</p>
翟顾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带头的人出来。”</p>
兵士们顿时垮了脸。</p>
有胆子大些的，便硬着头皮解释：“启禀翟副将，我们，我们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过是聚在一起聊聊天罢了……也没有谁带头。”</p>
翟顾面沉如水，没有开口。</p>
亲兵跟了他多年，早就知道对方的脾气，当即斥道：“还敢顶嘴？！当众聚在一起偷懒，将军中规矩置于何处？”</p>
兵士们面面相觑，却都没敢开口说话。</p>
翟顾的视线在谢初尧麾下那名兵士身上转了一圈，接着看着众人，淡淡道：“既然没有带头的，就都去领罚吧。绕着兵营跑十圈，现在就去。”</p>
兵士们闻言，顿时头皮发麻，却不得不低头应是。</p>
军令如山，今日就是让他们跑死，也不能有一个人有异议。</p>
军营不光有校场、营帐，还有一个驯马场。</p>
别说跑十圈了，便是跑上四五圈，也够人受的。</p>
眼看着天色很快就到了用晚饭的时间，错过这顿饭是必然的。</p>
翟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冷肃着一张脸，带上亲兵施施然走了。</p>
受罚的兵士认命地去跑圈，只是私底下都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翟副将这是恼羞成怒了吧？”</p>
“听说将军已经往京城送去了表功信，要给谢校尉升官加爵呢。”</p>
“翟副将他自己年轻气盛，折损了那么多兄弟，还看不得别人好了？拿我们做筏子来撒气，算什么英雄？”</p>
“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赶紧跑吧……”</p>
军营中没有秘密，翟顾名不正言不顺罚了人这件事，当晚便传的整个军营都知晓了。</p>
他年轻气盛，翟家又在朝中盘根错节无人撼动，自然不拿这件事情当一回事。</p>
倒是谢初尧心中嗤笑，暗暗骂了一句：蠢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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