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夫人叫我别当枭雄 > 第八章 金缕衣(三)
  明军原只有三营,前中后军各一营,此外明王还有一支禁军护卫。后来杨劭带兵征战四方,声势越发浩大,不仅每营人数倍增,又渐渐组创了左右两营以及四卫亲随。

  小明王来访后次日,杨劭便开始照常公务。先前从沐阳回来,他虽走得匆忙,但托付了龙虎将军韩广策在前线坐阵,又留了四卫中骁旗卫指挥使袁九曜同几位统领暂时共理军务。

  锦地蟒袍上的蛟龙张牙舞爪,头角峥嵘,一早杨劭便穿了朝服,神清气爽,心情奇佳,予芙还在梦中,他也舍不得吵醒她,交代了王府管家和掌事孙姑姑他不回来用午膳,千万别让夫人等着,又事无巨细嘱咐许多才恋恋不舍出了门。

  等予芙醒来已近辰时,她朦胧着睡眼伸手一摸,杨劭果然不在,又想起昨晚他说今日再不上朝,朝臣怕是要来把府门给堵了,不禁羞赧一笑。

  自从烽烟四起,特别是爹爹后来带着他们迁去安庆,再到城破被囚,日子一天差过一天,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睡得这样踏实。

  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转两圈,周遭一切都如此不真实,直至看到床头那幅自己的肖像,十年过去历久弥新,予芙终于确信这不是一场梦,抑制不住心中泛起阵阵羞涩与甜蜜。

  丫头们听了屋里动静,敲了门鱼贯而入,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着实让她十分不习惯。她好奇难道杨劭平时也这般麻烦,悄悄问一个丫头。

  那姑娘笑嘻嘻答道:“王爷平时严肃冷淡的很,我们都不大敢仰视威严,皆是跟着他的府右卫卒打点起居。还是夫人您回来了好,有您在,王爷如今处处都适意了。”

  早早吃过午膳予芙便在府内四处逛逛,问了下人才知,这处府衙正是原来的淮南太守府所在。

  她和杨劭的卧房正居府宅中央,两侧有偏厅书房,自成一进,往前走出两道垂花门是前院,有一众厅堂供会客所用,工整宽阔,往后走是花园假山和一应厢房,设计错落精巧。

  予芙头回在这般的深宅大院观览,走到哪里都觉得新奇,只是四五个丫头低眉顺眼一路跟着她,一时递茶一时遮阳,着实让予芙有些不适应。温言软语说了几回,丫头们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不再随侍,留她一个人到处转转。

  一身杏黄绫袄儿,柳茶襦裙绣着凤穿牡丹,予芙在这无人管束的小天地行走,觉得自己仿佛一只挣脱牢笼的山雀,难得享受了轻松自在。

  正是清朗的初春,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蓝得像一块染布。

  假山层叠,草木怡然,不知不觉越过花园,沿着青砖道一路看去都是仆役合院。不便打扰众人引得他们叩首鞠躬,予芙本打算稍微逛逛便回去,却远远瞧见巷道尽头的那一院落,有一树桃枝透出墙垣正开的肆意,小小的粉红花苞半开半合,合着那蓝天,更有点娇美动人的味道。

  她不禁心痒,想去窥探春色,或许讨来三尺桃枝也不是不可,可以插在卧房的白瓷梅瓶里。

  直到走近了她才发现院门是打开着的,里头正悠扬婉转传来念唱的声音。顾予芙摸着墙停在门外,心里酝酿着要如何问主人讨一枝春色才不显得唐突,她悄悄朝那门里看。

  小院里桃树下面,孤零零站着个女人。

  撒金红绸裳罩不住她妖娆曼妙的身段,远远望去比夭夭桃花还要惹眼,她捏着陨霜指,仰着芙蓉脸,眉色如望远山,正清唱一曲阮郎归。

  居然正是那天冲出来,凿凿有据指控她的那个姑娘。

  冷不防目光相接,予芙心中咯噔唬了一跳。

  那姑娘面上透露一丝讶异,却很快垂了眉目平静下来。

  “了不得了夫人,是夫人吧您可来了”来不及整理这尴尬的情绪,院内已传来一阵甜腻的呼叫,予芙循声望去,才发现院子一角还有个扫撒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时候跟她一起到淮南的元香。

  元香扔了手中扫帚,一路小跑过来叩首,红衣姑娘沉默着跟在后头缓步到她跟前,不慌不忙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我只是”予芙看着对面含笑的美人,泛起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怪不得我今早就听树上喜鹊喳喳叫个不停,谁曾想是夫人您要来。”元香麻溜儿爬起来,绽着笑容的脸庞满是喜色,“奴婢从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竟是武王元妃,天下谁人不知王爷是弥勒转世,奴婢托您的福”

  眼见她还要絮絮叨叨说下去,那红衣姑娘温温打断道:“云香,夫人莅临,你还不快去厨房讨点茶点来”

  元香正巴望着和这位多说几句亲厚话,不免有点扫兴,只得暗骂一句,拍拍了身上灰尘悻悻去了。

  那姑娘不卑不亢立直了身,自然挽过予

  芙的手臂低声道;“肖蕖本就打算再去瞧瞧夫人的,奈何被王爷禁了足。这回可巧了,既然来了,姐姐若不嫌弃,也到妹妹屋里吃杯茶”

  这称呼叫的予芙一愣,懵懵懂由着她拖手牵进门去。里屋不大,几把圈椅铺着缎面团花垫,左手边菱纱帐后头,隐约瞧见一张雕花床。床上还坐了一个丫头,穿着蓝布衣裙,见她们来起身相迎,待瞧清楚来人脸色微变。

  肖蕖只管拉过一把椅子,按着予芙坐下笑眯眯吩咐道:“兰儿,看看谁来了,还不快给夫人看茶”

  眉眼含春,明媚动人,予芙不过意间已不受控制地多窥了她许多,虽和自己像了七八分,但这姑娘着实更美。

  屋子本就狭窄,兰儿沉着脸立在一旁,两相无言的主客各自吃茶更叫时间难熬,予芙心中七上八下,思量着该寻个什么由头早些脱身。

  肖蕖却含笑自顾自盯着她端详很久,直看得她十分难受才莞尔道:“那日肖蕖护主心切,误会了姐姐,还请姐姐见谅。肖蕖当时许是看花了眼,才错以为姐姐拧开机关用什么秘物泡茶。”

  她的声音很好听,娇柔中带着几分妩媚,乍一听似黄莺出谷,清亮却又婉转,但这样棉里藏针的话头使予芙如芒刺在背。

  “肖姑娘”予芙勉强笑应了一声,肖蕖被罚禁足三月是她所致,对此她心有愧疚。肖蕖悠着调子,慢慢放下茶碗笑看向她道:“可那坠子既是王爷亲赐,又怎会有异呢只是自十六岁那年,明王爷将我托付给王爷,一晃眼也有四年多,姐姐这些年不在王爷身边,不知妹妹眼见了许多阴险小人欲使手段对王爷不利,故而难免会比旁人多心些,还请姐姐莫怪。”

  予芙不由愕然,顺着她灼灼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颈间,铁焰正安安静静垂在胸前,这番姐姐妹妹的“肺腑之言”,倒比直接挑明了怨她更惹的人难受。

  “看我多嘴,一心只怕姐姐错怪我,光说这些有的没的。”见予芙沉默不语,肖蕖啪得一声合上茶碗,含笑话锋一转:“姐姐今日出来怎么不见有人跟着丫头们实在是胡闹。”

  “是我不惯人伺候,才不要她们跟着,不怪她们。”予芙茶碗捧在手中,猜不透她这回到底又想说什么弯弯绕绕,肖蕖听见果又是一笑:“肖蕖真羡慕姐姐好福气呀王爷如此爱重姐姐,藏的密不透风,大婚都不与人看见,这厢要是回来看见没人跟着,定是要发火的。”

  予芙暗凝了眉,忖了一忖缓缓道,“让肖姑娘见笑了,只是这件事原是我的主意,时局未定,劭哥又今非昔比,我俩既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便决意不拘小节。姑娘暂居府上,没请姑娘喝上一杯喜酒是我的不是,请肖姑娘不要误会他。”

  “劭哥你不让办”肖蕖舒展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瞬间凝滞,她微张着嘴,但马上又换上了柔顺恭敬的笑容自嘲道,“肖蕖不过如同府上歌姬罢了,世间如王爷般人物,百万得一,爱慕王爷者不知凡几,肖蕖能和姐姐一同伺候在王爷身边已是万幸,哪里敢误会王爷。”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顾予芙愣了一下,越是听着肖蕖柔柔说出这样信誓旦旦的话,她心中那份莫名的气恼失落越多。

  杨劭有多好她自然知道,也不是没想过定然有别人爱慕他。但从前,她只耍着小意儿在心里悄悄揣测,这样的话第一次有人端到面前来告诉她,还是令她惘然若失。

  而且她还说什么一同伺候他那样温柔体贴的样子,十年间是不是也对着别人流露男子与女子不同,礼教约束甚少,特别是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更无人敢管。

  即便是时时念着她,十年也未曾相忘,可寂寞难熬时,是不是也难免有床笫间的纵欲肆意予芙咬了咬唇,猛然觉察到自己对杨劭的独占念头竟一如十年前,仍是舍不得把他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这样的想法让她有些害怕。

  明明,这一时岁月静好只是她瞒着父兄才偷来的,也许哪一天她不得不走,不得不死,到那时候,他就要是别人的了那时,她该如何是好

  肖蕖眼见予芙神态恍惚有异,低顺了眉目不再说话,闲闲用那茶碗盖子一下一下撇着浮沫,许久才听对面一个迟疑的声音沉沉道:“肖姑娘从来这里,就一直独居在此么”

  “明王殿下是看王爷孤寂才送我来,可虽说是来伺候,也从没正经摆上台面”肖蕖心领神会,噗嗤一笑柔柔道:“姐姐放心,肖蕖自知身份低微,从没有逾越的念头。”

  “不对,他说过你们不是那样的。”予芙摇摇头,抬首坚定道。

  “是,没有,王爷从来真喜欢过我。”肖蕖撇茶的手一滞,难得声音也失了沉着,“肖蕖难得几回侍奉王爷,也不过是酒致情浓,想必还是看着我和姐姐相似的容貌,才会情难自禁。王爷哪怕搂着我,与我温存,可直到睡着时喊的都是姐姐的名字”

  “你在撒谎”予芙突的站起来,鼻头酸了,仍不禁脱口而出道。

  一句当头棒喝,望向予芙微红的眼圈,明

  明外头春光正好,肖蕖却觉得这些年的酸楚化作冷意直往指骨缝里沁:“为何说妹妹撒谎这些年了,王爷一直念着姐姐,姐姐却还不满意吗妹妹虽说身份低位,好歹是明王爷亲自送来的。可姐姐是怎么回来的,妹妹也不是不知道,安庆的冬天想必不比淮南。”

  “你”予芙原本的酸怒如同骤然被泼了一道凉水,她滞了鼻吸,冷眼看肖蕖也缓缓站起来,红衣潋滟,云髻峨峨,她明媚娇艳的面容更胜桃花夭夭:“四年前,明王殿下亲自开口,当着众人的面将妾身托付给王爷,殿下一言九鼎,直言美人配英雄。

  世人道王爷冷血无情,当年破奉元城,尽屠雍朝老臣,可对身为雍朝余孽的姐姐,王爷难道不是情至意尽

  你以为王爷真在乎女人么攻打陈郡时候,王爷送了二十个绝色女子入敌营诱降,后来听说她们都落得惨死,可王爷知道时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破了安庆,小小一个乡绅李家都敢侮辱姐姐,一百两便可买姐姐做妾,罪眷出身却得正门相迎。姐姐如今还觉得委屈,我倒是真替王爷不值”

  “够了”予芙脸色逐渐变冷,捏紧茶碗的指尖都被她攥的有些发白,“肖姑娘,我和劭哥并非三两日的情谊,绝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便生出嫌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乱世之中有太多身不由己,肖姑娘自己不也是么予芙劝你谨言慎行。”

  肖蕖半垂着眼浮现一抹冷笑,伸了手覆上予芙的:“看来这回肖蕖是真不小心,弄巧成拙了姐姐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说王爷即便宠了肖蕖几回,可心里爱的还是姐姐明王殿下恩泽如海送我来,妹妹我却如此蠢笨,改明儿定当自请将禁足再延三月,还请姐姐宽恕。”

  “肖姑娘是明王托付,府里的客人。”予芙凛了神色,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而予芙只是杨劭的糟糠之妻,着实担不起这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