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掌柜暂时收起心中疑惑，带着三人从后门进到铺子后面，是仓库和一个小小的作坊。
小作坊里一堆杂乱，房间里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摊摊石料药草，颜色丰富而强烈，是毫无秩序的混乱，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四人的到来惊扰了屋里几位埋头工作的手艺师傅们，他们忙放下手中工具，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行礼，手不自觉在衣袍上擦拭着。
柳掌柜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眯眼朝其中一人招招手道：“老八你带着客人去咱们库房看看，这个姑娘要买些原材，你只管好好招待着。”
老八看着四十多岁，骤然被点名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忙哈腰应声，矮墩墩的身形不小心磕碰到面前杵臼，额上粘了些紫色汁液。
他踮着脚小心避开地上杂乱摆放的各种东西，却还是叮叮当当清脆碰撞声一阵乱响。
站在柳掌柜面前，老八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伸出干燥的手接过那串金亮的钥匙。
他身上的衣服是深棕色的，但又透着些橘色，又似乎泛着刚刚的紫色，总之，该是什么颜色都能呆在上面。
老八又对着柳掌柜躬身哈腰，这才转身去开了拧开隔壁房门的锁，侧身对着卢修远几人笑道：“贵客里边请。”
这扇门打开，有些寒气渗出来。一眼看去，里面是一列列架子一排排抽柜，放着各式画轴笔墨等，外面杂乱与里面整齐格格不入。
老八带着几人直接走到标了名称的药柜前，粗略看了眼一行行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几人都有些眼花缭乱。
“不知姑娘要买什么？”老八嗓音有些沙哑，他笑着问话，笑声却像是咳嗽。
夏侯宁板着指头一个个数着：“我需要槐花，茜草还有牡丹，还有画石，石灰，白垩和珍珠。就这些。”说罢她看着微微怔愣的几人眨了眨眼睛。
卢修远略知些颜料炮制的原理，却从未听说过作画还用得到珍珠，牡丹。
春玉是完全听不懂的，她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动作，只垂首不做声。
至于老八，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顿了一瞬，迟疑问道：“不知姑娘可是想调配藕色？”
藕色，浅灰略带红，也指人肤色的白。
是要画人物画吗？
不过，一般的画家是不会专门去画人物肤色的，藕色与宣纸本身的白很接近，画出来没什么效果，倒不如用艳丽些的颜色去画衣服首饰来得强烈。
卢修远看着自己裸露的肌肤，更是摸不清夏侯安想做什么。
夏侯宁抿了抿嘴，刮刮鼻头，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我还不怎么懂绘画，哥哥要画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东西是用来调藕色的吗？”
“我只是听到姑娘说的几样材料就想起来那张方子，有点像但也不尽相同。”老八哈哈一笑，低头摆了摆手，“应该是巧合，说不定令兄长不是把颜色调和在一起，而是要分开来用。”
卢修远却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相似的方子，那应该就是了吧。
就算是博览群书的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配方需要用到珍珠。
虽不知道夏侯安要做什么，但这病中还惦记着，还主动请他帮忙，应该是必须要的吧。
急着画什么画，藕色是必不可少的？
他想起夏侯安病弱苍白的面庞，那双被水浸得泛白冰冷的手，那不经意间碰到的滑腻和过后的黄灰色泥状物，还有那隐约的草药香。
卢修远一个战栗回过神来，觉得这室内有些燥热，脸有些烫。
他在想什么啊，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去擦粉。
想到那些涂脂抹粉的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们，卢修远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侯安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卢修远摇摇头，决定先把疑问撇开，有什么不解的，还不如直接去问夏侯安。
老八也早把疑问抛下了，问了夏侯宁具体需要多少，便走到一排排抽屉前忙活起来。
他轻车熟路从游走在药柜间，打开几个抽屉中，拿出些放手上略一掂量，再将东西用小纸包裹好，放在称上一量倒也刚刚好。
老八把所有要的都取了来，当着几人的面上了称，便都摆开来放在桌上，叫几人凑近看看是否满意。
只见几个纸包摊开来在，颜色材质形态各异，或红或黄、或白或灰、或亮或暗淡、粉状块状的药草石块。不管哪一样，都是上好的，花叶饱满新鲜，颜色亮丽没有杂质。
那三颗珍珠最引人注目，光泽莹润，在室内折射出柔黄的光彩。
夏侯宁看得有些出神，转瞬又皱起了眉。
她欲言又止，扭捏抬头瞄了老八一眼，见老八看过来，似乎被吓了一跳，又慌忙低下了头。
“姑娘，可是有何不满意的？”老八疑惑瞧了夏侯宁一眼，这些虽不是店里最好的，但也拿得出手。
这姑娘眼光竟能如此高吗？
夏侯宁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大概要多少钱，我，我不知道带的钱够不够。”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蚊蝇嗡嗡，脸也胀得通红。
老八哈哈一笑，又摸摸头，也有些拿不准：“这，我也只管用，具体要多少钱不知道。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是可以赊账的。”
卢修远垂头笑着去瞧夏侯宁扎了精致小辫子的头顶，温声道：“夏侯姑娘，我也随身带了些钱，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夏侯宁头脸更红，脸垂得更低了。
不过，倒没有真发生钱不够这样难堪的事。
柳掌柜见东西不算多贵，看在卢修远的面子上，基本按成本卖了。
而后他笑吟吟送了几人出门，十分有眼力劲叫伙计去搬了踩脚凳，目送着马车拐出了巷子才回转。
“掌柜的，那姑娘来买的东西，我看着总不像绘画用的，反而与咱们分析的那遮容膏的成分十分相像，我觉得用量也合理，不知？”老八候在一旁，上前低声道。
柳掌柜头也不回：“知什么知，你只装作不知就好了。也不看看那卢家是个什么地位，卢三公子带来的客人，是你我能非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