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去回顾这一段人生？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记得舅舅被警/察带走的那个早上，她刚刚吃完他给她煮的两个鸡蛋。中考只剩最后一科英语。他们打赌，要是她英语能考到145以上，他就满足她一个愿望。她信心满满地说让他不要后悔。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 警/察上门。
后面的事情突然, 混乱, 这两三年偶尔梦到, 也只有断掉的一个一个画面。
就在一夕之间，最疼她的舅舅成了杀人犯。
这屋檐之下所有人的人生就像一辆脱轨的列车，横冲直撞寻找出口。
命运说你屈服吧，屈服吧。
八角笼不说话，但是它存在就是在说人生永远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被打掉牙, 就咬着血爬起来。
辗转周折, 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进三中的机会, 结果外公生病，为了奖学金接受了二中的录取通知书。
要说有不甘心吗？
在你缺钱缺到感觉都要辍学的时候, 有人站出来说, 不仅可以让你免费读书，还承诺只要考试考到要求的分数, 就会有奖学金。不甘心？是感激涕零。
为了手术费, 杨茵姐卖掉了房子。钱有多重要？钱是外公的命，是杨茵姐的命，也是自己的命。
那个暑假, 她一边做暑假工一边自学高中课程。相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然而, 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开学不久，在外公情况突然恶化的时候，学校突然通知她, 说之前的承诺全部取消，让她把该交的费用全部补上。
从班主任找到招生办的老师，甚至找到校长，都无济于事。惊慌无措又深深自责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老陈跟汪政才吵架。
被以为是雪中送炭的人狠狠地捅了一刀。恨吗？恨。怨吗？也怨。可是一个普通又渺小的人的恨跟怨有什么用吗？
人生被逼到死胡同的时候，幡然醒悟，不该去依靠任何人。选择权在别人手上，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就不给你。哪怕那是关系你一生的大事，想耍你就耍你。
屈辱又可笑。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等到舅舅回家，跟外公还能见上面。除此之外，她什么不想。可是现在心愿达成，就像是跑过了一直盯着的终点线，心里突然空了。
“他们都叫我复读，可是我已经在现在这条没有读书这个选项的路上跑得太远太快，就算是惯性都推着我往前跑，他们却要我回头重新来过。”
“重头来过真的会比较好吗？复读，高考，上大学。究竟是因为这样走是对的，所以要这么走。还是只是因为走这条路的人比较多，所以就会认为这样走是对的？”
尤琳看着面前的人，想起两个人从认识的第一天到现在发生的种种。
她当时留她下来，单纯是觉得合眼缘，留下来试试，不行下个月就不让她来了。毕竟她年纪小，要是工作的时候耍小孩脾气，就是大家的负担。但是却没想到，她在店里一待就是这么久。
“阿筠，你知道吗？你其实带给我很多惊喜。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又长得这么漂亮，应该是很任性骄纵的。但你不是，相反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愿意自己脚踏实地努力的女孩。你很独立，我觉得我把这家店交给你一个人管一天，你也能做得很好。”
“但我也觉得，你好像很难相信别人。像胡迪跟莎莎，你跟他们工作的时候会很合拍。但是换做其他人，你宁愿自己把事情都做完，也不愿意去找他们帮忙。之前我也好奇为什么会这样。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我记得店里最忙的时候，都是你，胡迪还有莎莎一起，他们俩都是一起跟你扛过事儿的人。”
虽然无亲无故，但是尤琳很喜欢赵墨筠，心里把她当妹妹看。觉得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跟多年前的自己很像。不过此刻看着她，觉得有些心疼。
她家里的事情自己知道个大概，至于中间种种细节，像是因为私人恩怨，学校突然变卦这种事，是到今天才知道。
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遇到这种事情，都不可能轻易过得去。
而她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在懂得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纪。
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欣慰。欣慰她没有被别人的报复打倒，也没有用自己的生命去求别人的歉疚，而是努力生活走到了现在。
尤琳看向赵墨筠的眼睛里忽然满是不自觉的怜爱。
没有拐弯抹角，直说：“我觉得你不是在犹豫读大学是不是一条好出路，你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虚无缥缈，随时生变，自己无法把控的未来上。”
“如果不去读大学，你可以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情，只要你肯努力你就会有收获，简单来说就是，你能赚钱，你能养活自己。这条路很明确。但是你觉得读大学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可能你自己也说不清，但是感觉就像是把好好的路越走越糊涂了，更重要的是，会担心再次落进像之前那种非常被动的境地里，对吗？”
面前的人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反驳，但是最后却没能找出反驳的理由，只轻轻点头。
沉默片刻后，赵墨筠开口，“只是放弃，舅舅他们会觉得欠我一辈子。”
还有柳鹤熙。
看她一直低着头，尤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阿筠。”
等人抬头看过来，才说：“如果你问我读大学好还是不读好，以我读过的经验可以告诉你，是读过好。”
“很多人迷茫是因为不敢迈出第一步，那我可能会说，保持现状真的好吗？如果你也是因为没有勇气，那你真的愿意在我的店里干一辈子吗？每天这些工作重复，这样工作一辈子可以过开开心心过完一生吗？”
“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不知道前方更好却不敢选择，你是看不到目标，不知道往哪儿走。”
顿了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设计相关的专业。”
“设计？”
赵墨筠有点诧异。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说学设计，大部分人说到女生的专业都是师范或者会计。
尤琳态度干脆肯定应，“对啊。设计。”
解释，“不是每个人逛街的时候会对街上的广告海报、宣传单页感兴趣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收集那些海报单页，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感兴趣就上手学着做，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自学情况下做出可以直接放出去的海报单页。”
“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可能跟你自己的感受有出入。我说这个的原因是，假设这真的是你的兴趣，那上大学是多好的一个选择。你在大学四年学的东西，都是在让你这条路上走得更高更远。”
“要是在社会上，你给钱都很难找到人愿意教你。但是大学不一样，也许学校里是有不那么厉害的老师，但是大学里的老师成百上千，还有各种校际交流，那些东西都是你在这里学不到的。哪怕我想给你这些，我也给不了。这些道理不深奥，你肯定听得懂。不过你现在陷在一种情绪里太深，当场要做决定有些难。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复读的话，时间很充裕，足以让你想清楚做出选择了。”
赵墨筠看着尤琳，心里充满感激，“琳姐，谢谢你。”
尤琳笑，“不客气。等你以后可以当姐姐了，看到需要帮忙的小妹妹，就帮帮她吧。”
赵墨筠正要点头，尤琳继续说：“这是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交不起房租的时候，房东姐姐跟我说过的话。”
想起那个把一生都献给芭蕾舞的人，尤琳脸上笑意温柔。
赵墨筠默了会儿，“记住了。”语气郑重。
*
这两天连何诚都发现赵墨筠有点心不在焉，更别说柳鹤熙了。
借着夜色，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却明显感觉她心思在别处，柳鹤熙手收紧一分，“姐姐？”
听到他的声音，赵墨筠回神，看向他，“嗯？”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赵墨筠被问懵，“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这两天好像心事重重的。”
赵墨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天天在琢磨琳姐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是什么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好像有点委屈，赵墨筠往他身边靠近一点，忽然灵光一现，凑过去，“我问你个事情。”
她眼睛发亮，柳鹤熙不由绷紧精神，“什么事情？”
赵墨筠把尤琳的话精简再精简跟他说了一遍，问：“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琳姐说得对，要是能找到她喜欢的事情，读大学是绝佳的选择。可是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听她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柳鹤熙暗自松口气，随即无比肯定地说：“婚纱。”
“你喜欢婚纱。”
赵墨筠先是愣住，而后一点点笑开，抬头狠狠亲了他脸一下。在人愣住的时候，笑着说：“不对，我喜欢你。”
说完要退开的时候，被他抓回来，满脸期待，“再说一遍。”
赵墨筠装傻，“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刚刚说什么了？”
柳鹤熙牵着她的手轻轻摇晃，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姐姐……”
赵墨筠憋住笑，“我想想我刚刚说了什么，哦，我问你，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来着。”
看他急得不行的样子，赵墨筠忍不住笑出来，然而下一瞬脚下陡然一空。他捞起她的腿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赵墨筠四下看，生怕被人看见，这下轮到她着急了，拍他肩膀，“快放我下来。”
柳鹤熙知道她什么，不但没有放她下来，反而托着她再往上抱了抱，“再说一遍。”
他现在都快一米八，这样被抱着，赵墨筠感觉自己高得像一座塔，十米开外估计都一眼能看到。挣不开，赵墨筠窘迫地弯腰抱住他，尽量降低自己的高度，妥协，“行行行，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快放我下来。”
如愿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柳鹤熙胳膊卸了几分力气，把她往怀里抱，脸蹭着她的脸，心满意足地说：“姐姐好乖。”
赵墨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朋友出了点事情，弄到凌晨三四点，跟等更的小可爱说声抱歉~今年忽然觉得平安健康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