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淼一脸紧张的注视下，无羡忽然笑了，“哎，那我可惨了，做了赔本的买卖了。”</p>
说着，她作势要收回那张卖身契，“算了，我还是不买你了。”</p>
“晚了！”奚淼将契书一把抢了回来，身边没有笔墨、没有印泥，干脆就咬破拇指，糊了血迹，在契书的下方，盖上了一个血手印，重新塞回了她的手中。</p>
无羡笑意加深，又将契书还给了他，“这是留在你这儿的凭证，若是有朝一日我始乱终弃，你就拿着这份契书找我算账。”</p>
“那可是你说的！”</p>
“谁抵赖，谁是小狗！”</p>
奚淼轻哼一声，尾音上扬，尽显得偿所愿的喜悦。他仔细地将契书叠好，贴身收入怀中，如若珍宝。</p>
无羡收起了脸上的调笑，正色道，“莳花馆你打算如何处理？”</p>
“你将莳花馆卖了吧。”虽然舍不得，但以他目前的力量，根本就守不住，还不如趁早放手，“若是愿从良的，便将所卖的银子分予他们。若是想继续做这行的，给他们安排一个好些的去处。”</p>
无羡摇头轻叹，语带惋惜，“可怜我那些琉璃珠帘，你不知道，为了给你串起来，费了多少人力啊！”</p>
不就是几串珠帘吗？</p>
至于吝啬成这样？</p>
奚淼气得咬牙，“你可以抬高价来卖！”亏不了你！</p>
“那么高的价格，也不是谁都能接手的，还是卖给张太监吧，将楚馆作为暗桩，倒也不错。”</p>
奚淼知道，她嘴上说是卖于张永的，其实是为他背后的主子谋算，心里不觉涌上一抹酸意。</p>
“你都要被他们卖给鞑靼了，还处处替他们着想做什么？”</p>
无羡一怔，和亲的事她也才知道，还是杨慎那个妹妹不小心说漏嘴的。</p>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还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吗？快说来与我听听，赏你糖吃。”</p>
哼，这是将他当小孩子哄啦？</p>
他比她长了好几岁呢！</p>
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嫌弃，语气却透着一抹忧虑，“和亲的事，你有应对方法了吗？”</p>
毕竟，她的狼煞军灭了不少鞑子，若真嫁去北元，能有好果子吃才怪。</p>
无羡挑了挑眉，眉眼间的笑意洋溢着耀目的神采，“放心吧，此事我早有安排。”</p>
她的安排不会就是正德帝吧？</p>
那样岂非刚脱苦海，又入火坑……</p>
有一句话，奚淼一直憋在心里，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说。但是，女子的婚事太过重要，选错了人，便是一辈子的苦难。</p>
“无论那人待你多好，你都不能入宫。”那就是一个狼窝，掉进去后，想出都出不来了。</p>
无羡知道，他说的“那人”就是朱寿。</p>
“为何不能入宫？”</p>
“他护不住你，宫中的禁军由驸马崔元掌控，他的妹妹嫁给了建昌侯。你与建昌侯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他是不会看着你受宠的，一旦入宫，必当危机重重。”</p>
无羡的神色凝重起来，回想起之前在宫中，宫女夏莲与禁军联手陷害她，说不定背后的指使者，就是建昌侯。</p>
除他之外，也没人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能将手伸入宫中了。</p>
可是为什么呢？</p>
她几次与他对上，都发生在出宫之后。在那之前，他俩之间还没结下仇怨，他根本没有理由弄死她才是呀……</p>
真的没有理由吗？</p>
他们之间还是有利益纠葛的，那便是朱寿赐给她的那栋宅子，被建昌侯给看中了。</p>
难不成，他是怕她被皇帝看上后，她爹重新恢复爵位，重新拿回那栋宅子吗？</p>
若是那样的话，此人也太过轻贱人命了，为了一栋她本就打算让出去的宅子，将她置于死地，还搭进去了好几条人命……</p>
奚淼见无羡的脸色难看得很，担忧道，“你之前选秀时入过宫，没受到什么为难吧？”</p>
“有谁能难为到我，我可是数睚眦的，有仇必报！”无羡替他捏好被子，重新睡下。</p>
翌日，怕他在屋里闷着，在院子里搭了一架躺椅，将他搬出去晒太阳。</p>
他看她看的是《宋书》，大半天都盯着《司马光传》，反复看了好些遍，书页都卷了边。</p>
“盯着一页看，你不闷吗？”</p>
无羡朝他眨了眨眼，反问道，“盯着我看，你不闷吗？”</p>
奚淼懒得搭理她这个无赖，将脸转了过去，只听得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小玉儿的叫唤，在他的脑后响起。</p>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p>
奚淼又将脸转了回来，“去哪儿？”</p>
无羡站起身，整了整下摆，“去南市，有一场义卖得盯着。”</p>
奚淼想起了昨日在马车上听到的闲语，她说的义卖，指的应该就是拍卖祥瑞，救助流民了。</p>
如此，既为正德帝率军赢得的应州大捷正了名，又能解决京中的流民温饱问题。</p>
他到底哪里好了，让她身在宫外，依旧处处为他设想？</p>
奚淼的心里正泛着酸，手中不觉多了一个藤球。</p>
“我不在的时候，陪小玉儿玩会儿，它最近动得少，都胖了。”</p>
哼，他又是替她养狗的小厮，心里有了气，便撒在了手中的藤球上，用力扔了出去。</p>
不想那只傻狗，竟然乐呵呵地追着藤球跑到了墙角，将它给捡了起来，晃着尾巴，一脸卖好地回到他的身边。</p>
真是傻人养傻狗！</p>
他负气地夺过小玉儿口中的藤球，又给扔了出去。</p>
一人一狗就这么玩上了。</p>
……</p>
南市。</p>
何关已先一步到达，安排义卖的事宜。无羡则带着胡勒根和杨慎的护卫，慢慢地晃到了正阳门。</p>
自正阳门到天桥，整条街上的小摊，都让她给包了下来，用来展示带有祥瑞的青花瓷器。</p>
拍卖的地点，选在了人气最旺的天桥下，还特地雇了两个舞狮的，前来助兴。</p>
在一片锣鼓声中，一对狮子摇头晃脑地舞了一阵，突然抬起前腿竖立起来，张开大口，两卷白绫瞬间垂落而下。</p>
左边写着：祥瑞在吾君。</p>
右边写着：苍生欣有望。</p>
特意选用了颜体，心正笔正，透着一股浩然正气。</p>
老百姓们多不识字，哪里懂得背后的深意，只觉得狮子舞得好看，个个拍手叫好。</p>
“你怎么又出门了？”低沉的话音中，透着几分气闷。</p>
无羡闻声望去，说话的是杨慎，身后还跟着鸿胪寺卿和一队官兵。</p>
她的眼神不觉变得深邃，宛若寒冰玉潭，弥漫着幽幽的冷意。</p>
“小杨大人带了那么多人，是来砸我的场子吗？”</p>
杨慎皱了皱眉，很不喜欢无羡喊他“小杨大人”时，透出的那份疏离。</p>
他走近两步，与她低声商量，“快让你的人撤了。”</p>
“义拍是好事，可以救助流民，大人为何要阻止呢？”</p>
“今日使臣进京，你闹这么一出，如何控制城中治安？”</p>
若不是赶上使团进京，内阁多有顾忌，无羡也没那么大的胆子，闹上这一出呢！</p>
无羡笑得同只小狐狸似的，“大人也知道使臣要进京呀，若是闹僵起来，可不好看啊！”</p>
“你是个聪明人，该认清现实才对。”杨慎向身后的鸿胪寺卿点了点头，官兵心领神会，立刻举起手中的棍子，冲了上来，打算强行破坏拍卖。</p>
无羡的脸色沉了下来。</p>
他能轻易调动官兵，不就是仗着老爹是首辅吗？</p>
她也还有干爹呢！</p>
董忠给的沉香腰牌，被她亮了出来，再次派上了用处，“今日谁敢动一下试试，等着去东厂的刑房逛逛！”</p>
她的双眸射出一道寒芒，冷厉的眸光在官兵的身上扫了一圈。</p>
所有的官兵打了个哆嗦，立刻停下了脚步，望向了鸿胪寺卿，鸿胪寺卿又很没骨气地望向了杨慎。</p>
杨慎也是来气了，“不要胡闹！”</p>
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姑娘了，居然还敢用东厂的腰牌，简直就是胆大妄为！</p>
“冒充朝廷命官可是大罪！”</p>
无羡盈盈一笑，“冒充谁，也不敢冒充东厂的人啊！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身份，可以去东厂问问。”</p>
杨慎心下千思百转：此次义拍，讲白了，就是为了正德帝正名，说不定还真是张永授意的。</p>
这下可就不好办了……</p>
鸿胪寺卿尬笑了一声，“今日接待两国使臣，下官还有要事要忙，先回鸿胪寺了。”</p>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p>
他一说完，便提起下摆，脚底抹油了。</p>
那些他带来的官兵，见情势不利，立刻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开溜。</p>
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转瞬之间，只留下了杨慎一个光杆司令。</p>
无羡拿着腰牌，对着杨慎晃了晃，眼角噙着轻蔑的笑，“小杨大人，还想继续拿人吗？”</p>
杨慎冷哼一声，“这块腰牌本可在关键时候保你一命，你如此一闹，明日便会被人弹劾，将它收回去。”</p>
无羡将腰牌随手扔给了杨慎，“那就请小杨大人替我上交吧！反正以后离了大明，我也没有使用的机会了……”</p>
她的语气骤然低沉，愁着几分无奈，几分落寞得。</p>
杨慎摸了摸手中的腰牌，不觉想到，她如此贸然行事，是否是要搅乱和亲？</p>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p>
罢了……</p>
后日，鞑靼使臣即将到达，今日，就让她最后放肆一回吧……</p>
他的目光移到了临时搭建的木质演台上，何关穿着一身缥色暗纹实地行衣，系着本色厢边经带，眼角带着三分笑意，满面春风地走了上去。</p>
开场白是无羡特意交代的，让他好好地宣扬了一番正德帝在应州的英勇战绩。</p>
自土木之祸后，大明国势日蹙，近来更是连年受到北元的欺辱。</p>
百姓听到战事获胜，并且天降祥瑞，心中甚是扬眉吐气。</p>
“早先听闻，应州之战不是才杀了十几个鞑子吗？”</p>
“你傻啊，十万人打了整整五日，才死十几人，你当是过家家啊？”</p>
“就是就是，若不是大获全胜，如何能天降祥瑞？”</p>
“哼哼，这下叫那些鞑子如何逞能！”</p>
……</p>
杨慎斜眄了无羡一眼，埋怨道，“北元使臣即将进京，你这不是公然拂了人家的脸，挑起两国争端吗？”</p>
文人都是如此软骨头的吗？</p>
骨气都去哪儿了？</p>
被狗吃了吗？</p>
（小玉儿表示：这个锅它可不背！）</p>
无羡的眸中划过一丝不屑，“怕什么？不服再打，打到他服为止。”</p>
“你是打得痛快了，你有想过边疆的百姓吗？连年受苦，何时是个头？”</p>
“不用小杨大人提醒，我娘和我弟弟便是死在鞑靼的手中，我比你更能深切地体会到他们的苦难与愤怒。曾经，赤木口连年遭受鞑靼入侵，如履平地，直到我爹打了一场大胜之后，敌寇才有所收敛。所谓征服，不‘征’如何肯‘服’？”</p>
啪啪啪！——</p>
一阵掌声自无羡的背后传来，“好一个不‘征’如何肯‘服’！”</p>
这声音有些生硬，带着奇怪的口音。</p>
无羡扭头望去，居然是松本！</p>
他头上戴了一顶黑纱唐巾，时下流行的搭配应该是道袍，可他却偏偏穿了一身圆领蓝绉纱圆领衫，藏色丝绦横围腰间，像是从唐代穿越而来。</p>
可见在日本，盛行的依旧是唐宋之风，大明还入不了他们的眼。</p>
无羡向他拱了拱手，“松本君，好久不见了。”</p>
松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了演台上，只见何关请了不少寺庙的高僧和道观的真人前来助阵。</p>
参与义拍本是善举，没有拒绝的道理。</p>
反而是何关这边，挑挑拣拣的，不是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便是俊秀白净、神采飞扬的，挑剔得很，非仙风道骨的不要。</p>
无论哪个时代都有颜控，相貌生得好些的，自然更易让人生出好感来。</p>
和尚和道士本就适合为祥瑞代言，由他们端着的祥瑞瓷器，让一众善男信女争前恐后，竞相拍回家供着。</p>
即便不是虔诚的信徒，也愿意掏个腰包，沾染些祥瑞之气。</p>
无羡还找了张遐龄，寻了不少托，混入人群之中，哄抬价格。</p>
她的本意倒不是贪财，毕竟是沾染了帝王紫气的祥瑞，若是卖得便宜了，让朱寿的脸往哪儿搁？</p>
所以拍卖的价格，只能高，不能低！</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