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吴二丫像只喜鹊，欢欢喜喜地绕在王满堂的身边，一会儿给她穿衣束带，一会儿给她拾缀珠钗。</p>
“皇上真是宠您呢，赐了那么多好东西，美人一定能在宫宴上艳压群芳。”</p>
“别那么说，还有皇后和别的娘娘呢！”</p>
王满堂的轻斥不痛不痒，吴二丫根本没放在心上，继续道，“都是些半老徐娘的人了，哪比得上美人水灵啊！”</p>
王满堂嘴上没有应声，心里却是欢喜的，略施胭脂，面色就已色若春华。</p>
“时候不早了，美人该走了。”</p>
若是到得太迟，难免被人说是恃宠而骄。王满堂不敢耽搁，急急往宫宴赶去，锥心的痛楚自金莲传来，仍不敢稍作停歇。</p>
附近的内官与宫女，大多被调去宫宴伺候，宫道上反而冷清下来。</p>
在一片清冷与萧瑟中，一名赤衫女子款款而来，宛若一树红枫点燃了秋意，让人移不开眼。</p>
“美人，前面的是哪位娘娘呀，为何从未见过？”</p>
不怪吴二丫奇怪，后宫的妃子统共只有两位，与那人相貌不符，年龄更不符，看她样子不会超过二九。</p>
尚未晋升妃嫔，却能享受妃嫔的待遇，这本该是王满堂独享的殊荣，却让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占了去，这让王满堂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p>
“走！瞧瞧去！”</p>
吴二丫傲然地扬起了下巴，将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本想大干一场的，却在走近后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会是你？”</p>
无羡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她们，还真是让人无语的缘粪。</p>
她的眉间漾开一抹笑，清浅得不达眼底，“是呀，真巧……”</p>
当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吴二丫又恢复了来时的气焰。如今的她，可不再是一个鄙陋的花农之女了，而对方依旧是个民女。</p>
呵呵，真是天道轮回。</p>
报仇的时候到了！</p>
“大胆！见到美人为何不跪？”吴二丫拿出了平日教训人的气势，横眉怒目，哄哄别人还行，对无羡来说，却没半分威吓力。</p>
还以为王满堂升为嫔妃了呢，原来是她想多了，对方还是个美人啊！</p>
无羡指了指身上的大衫，又指了指王满堂的，都是相同的制式，没有高低之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下跪？”</p>
吴二丫被问住了，愣了半晌，突然记起送大衫的宫女所说的话，“这身衣服是董太监送你的吧？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这个资格穿得！”</p>
“怎么回事？”王满堂眸光流转，好奇之余，还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情绪。</p>
吴二丫简略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p>
王满堂细细听着，心思百转千回。</p>
她与德妃住在同一宫殿，照理说，若是圣上又赐下了一套大衫，她定能获得消息。</p>
可是如今，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身大衫必然不是来自明路的。</p>
宫中那些太监，自身越矩的都有不少，更别说是弄套衣服送人了。</p>
她不免对吴二丫的话，更信了几分。</p>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别怪我不顾往日的情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被她给逮住了，“来人，快将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杖责三十，交由尚服发落！”</p>
吴二丫早就想找无羡泄愤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此刻机会自己送上门来，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p>
她带着三名宫女，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p>
反观无羡这边，来时的嬷嬷有事离开，给她带路的宫女在发生冲突后，也悄悄溜了，身单势薄，孤立无援。</p>
无羡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名为“阴谋”。</p>
出门时，奚淼冒着逾越之责，抓住了她的手，便是想在她手心写字，告诉她这套大衫的问题。</p>
她的唇畔勾起一抹浅笑，举起双手，摘下了头上沉重的头冠，扭了扭酸疼的脖子。</p>
“好久没动弹了，手都痒了……”</p>
坠满珠翠的头冠，璀璨夺目，被抛至半空，划过一道亮丽的弧度，落在吴二丫的身上。</p>
如此贵重的头冠，怎能被如此糟蹋？</p>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小心地护在怀中，还未待她仔细瞧上一眼，一脚落在了她的腹部，将她踹倒在地。</p>
“大胆！竟敢在宫女行凶，还不快快将她拿下！”</p>
王满堂横眉立目，气势迫人，脚步却是诚实得很，往后退了一步。</p>
她也就这点出息了，每次只敢躲在别人的身后使唤。当初选秀的时候，就是如此，想不到都升任美人了，还是如此。</p>
她身后的宫女，作为宫中最低等的存在，不知是不是被压迫久了，被注入骨髓的胆怯，反而变异成了一颗暴虐的种子，悄悄地生根发芽，在主子的一声命令下，瞬间破土而出！</p>
无羡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群得意忘形的老鼠，在她面前欢快地蹦跶。</p>
再强悍的老鼠，终究只是老鼠，还真以为自己是猫的对手？</p>
只要一爪子拍下去，就能让她们看到实力上的差距，将她们彻底打回原形。</p>
可是她偏偏不这么做，刻意收着手上的劲道，尽情地戏耍着她们。</p>
“来人！快来人！”</p>
最先耐不住的是王满堂，作为小主，她比任何人更早一步发现了败势。</p>
所以，她要招更多的人来，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四个。</p>
宫中可是她的地盘，她就不信了，还不能制服无羡那个丫头。</p>
可惜，被叫来的不一定是她的帮手。</p>
……</p>
“怎么回事？”</p>
北元使臣的目光，一直在席间搜寻，杨慎知道，他在找的是无羡。</p>
从开始的兴奋难耐，到如今消磨了兴奋，只剩下难耐了。</p>
人怎么还没到？</p>
使团等不及了，杨慎也等不及了，寻了个借口出了奉天殿，刚出了右翼门，隐隐听到一声尖锐的呼救，自他的后方传来。</p>
“来人！快来人！”</p>
从方向上分辨，这声呼救来自后宫。</p>
杨慎作为一个外臣，本不欲多管后宫的闲事，刚走了两步，又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得恣意、张扬、甚至有些放肆。</p>
那是无羡的声音！</p>
不是派了嬷嬷和宫女带她入宫吗？</p>
怎么跑去后宫了？</p>
杨慎也顾不得形象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恨不得化作一阵风，急急赶往笑声的来源，就见一名少女长袖簌簌，轻裙飘飘，手中的霞帔收放自如，逸态翩跹，不像是在恶斗，反而更像是在漫舞，美得如同敦煌壁画上的仙女。</p>
躲在战圈之外的王满堂，虽未受到波及，却也是张皇失措，钗横鬓乱。</p>
此刻见到穿着青色公服的杨慎前来，如同看到了一个救星，收起了眼中的戾气，睫羽轻颤，配上纤柔轻细的嗓音，令人怜爱，叫人心疼。</p>
“大人来得正好，此女逾规越矩，身着只有妃嫔才能穿戴的服饰，还想对我逞凶，打伤了不少宫女。”</p>
无羡看向杨慎的目光，带着几分揶揄，“小杨大人，人家可是以逾矩为由，要将我拿下，打上三十大板。我孤身一人在宫中，势单力薄，为了不被打残，只能奋力反抗了。您说该如何判罚呀？”</p>
这套大衫是他爹亲自定的，比照的不是妃嫔的品级，而是公主的品级。</p>
为的是抬高无羡的身份，以便与北元和谈时，体现足够的诚意。</p>
此刻时间紧迫，杨慎急着将无羡带走，懒得与王满堂啰嗦，“失礼之处，本官在此同美人赔个不是。”</p>
机会千载难逢，王满堂哪肯轻易放过这个惩治无羡的机会，向前跨出一步，霞帔倏然勾住了一根枝杈。</p>
只听哗的一声，纳的线蓦地居然被挑了出来，应声断裂。</p>
装饰的珠子连成了一串，如雨柱般掉落而下，滚得满地都是。</p>
“我的霞帔！”王满堂近乎绝望，这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露脸机会，一年仅此一次，如今霞帔破损，衣冠不整，让她如何参加宫宴？</p>
吴二丫抓起那断了的线头，想要重新连上，可是慌乱之中越发显得手拙，又有两根线被她抽了出来，彻底没了补救的希望。</p>
无羡凑近一看，明明只是勾住了几颗珠子，怎会坏得如此彻底？没人做手脚才怪。</p>
不免啧了两声，一切嘲讽尽在不言中。</p>
浓郁的恨意，瞬间在王满堂眼中堆积，将她的双眸染得越发深沉，阴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无羡的身上，像是要将她洞穿一般，“你身上的这身霞帔得赔给我！”</p>
“你自己将霞帔给弄坏了，为何要我赔？”无羡都被她的无赖给气笑了，对着杨慎道，“小杨大人，您看我该不该赔？”</p>
“请美人自重！”杨慎自然不能答应，王美人是否出席宫宴无伤大雅，但无羡却是必不可少的。</p>
但对王美人而言，无羡身上的霞帔，却是她最后的希望！</p>
只要她还想风风光光地出席宫宴，就一定得将那条霞帔抢到手。</p>
她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宫内逞凶，服饰越矩，哪个不是大罪，这位杨大人如此庇护，莫非……”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暧昧，“你们有私情？”</p>
无羡的嘴角一抽，这个王满堂还真敢说。那可是杨首辅的亲儿子，前两届的状元郎，清贵中的清贵！</p>
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便随便扣屎盆子，啧啧，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p>
无羡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火上浇油道，“小杨大人，有人说咱俩有私情啊，你要不要表个态？”</p>
杨慎面色骤沉，语气重了几分，“李姑娘是使臣要见的贵客，还请王美人请慎言！”</p>
王满堂难以相信，“她只是一个民女，怎么会是使臣要见的贵客？”</p>
“前朝之事，后宫不便置喙。”声音不怒而威，透着浓浓的警告。</p>
无羡还等着看一场大战，想不到风向突然转换，将战火烧到了她的身上。</p>
“还不快走？”</p>
“哦！”</p>
无羡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打算抽身而退，但是王满堂怎能让他们如此轻易离开，让吴二丫带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p>
杨慎作为首辅之子，又是前科状元，可不是任人揉捏的，目光立刻沉了下来，“王美人，大衫本就不是你如今的身份，可以穿戴的。”</p>
什么身份？</p>
不就是一个美人吗？</p>
王满堂最恨的就是别人提这个，凭什么，她获得了圣上的独宠，却是后宫之中份位最低的，人人都拿着这个压她一头！</p>
“还不动手？！”</p>
在吴二丫的指使下，两名小宫女张开双臂，一前一后困住了杨慎。</p>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宫女与外臣。可怜一个七尺男儿，在两个娇弱的小姑娘面前，动都不敢动一下。</p>
另一边，吴二丫则捋起了袖子，伸手直冲无羡手中的霞帔而去。</p>
人在情急之中，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吴二丫快得像是一道风，一瞬间就冲到了无羡的面前，将她的霞帔抓了一个正着。</p>
霞帔本就是装饰之物，并不牢固，哪里受得住两人的用力拉扯。</p>
“你若在不松手，这件霞帔可就要破了。”无羡隐隐带着警告。</p>
破就破了！</p>
王满堂的眼底掠过一抹狠厉之色，索性豁出去了，她去不成宫宴，无羡也别想去成！</p>
撕拉！——</p>
精美绝伦的霞帔，在两人的手中裂成了两瓣……</p>
没了霞帔，也没留下的必要了，王满堂转身就走。</p>
吴二丫狠狠地剜了无羡一眼，火速追了上去，“美人，您不去参加宫宴了吗？”</p>
“为什么不去？”王满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有立刻回宫换衣服，才来得及赶上宫宴！”</p>
理是这个理，吴二丫心里还是为王满堂叫屈，“那个民女算什么呀？就这么放过她了？”</p>
王满堂冷冷一笑，“圣上不是才送了我一身百花裙吗？”虽然不及大衫霞帔，但也算拿得出手了，“可是那个民女呢？她可没第二身衣服替换了。”</p>
要么穿身破衣出席宫宴！</p>
要么就黯然回家！</p>
如此算下来，是她王满堂略胜一筹！</p>
嘴角的笑意慢慢漾开，阴毒而狠辣，让人避如蛇蝎。</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