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当然不会说《臣轨》是错的。
在场也没人敢讲这话。
孔孟再怎么牛逼，那也是过去的人了，但武则天可就在皇位上坐着，俯瞰天下。
上一个敢指摘她不是的，还是想要起兵靖唐的徐敬业了，然后那哥们就把命丢了，连自家脑袋都被当成了讨好皇帝的礼物。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就算是徐有功平时劝谏武则天，也只敢就事论事，不敢说圣神皇帝本人的是非。
不过徐有功身为名垂青史的青天大老爷，就算对江晟的表现颇有好感，也不会因此就偏颇断案，立即道：“这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却是还需要人证物证相佐方可。”
江晟想都没想就答道：“草民的学生张子寿，还有刚刚提到的名医刘河间，都可以作为草民的证人。”
徐有功毫不拖泥带水：“传！”
江晟却是趁机道：“草民的学生张子寿近日本来都在萧家宅邸中温故而知新，但不知为何，今日突然被人请走，说是要纵论诗词，若非如此，有他亲自出面解释，今天的场面根本不会闹到如此难看。”
他这话就差没直说我怀疑里面有阴谋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一群士子也明白过来，纷纷对段思平怒目而视，合着自己这一顿狗咬是白挨了？
段思平脸色一白，嗫嚅道：“张郎宅心仁厚，他既然已经拜了江晟为师，就算是被迫的，也不会轻易反悔，为长者讳，恐怕宁可委屈自己，也会说是心甘情愿的。”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阴谋诡计的人，只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因为被江晟气坏了，方才不顾一切想出煽动学子这一招，现在眼见事情越闹越大，还惊动了三法司，虽然后悔不迭，但也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嘴硬。
“这个好办。”
魏御史冷笑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证，刘河间不是也在场吗？他可是名医，本官却不信他会包庇他人。不过若是让本官察知有人信口雌黄，那一顿杖刑却是免不了的。纵犬行凶亦可照此办理，至于打不过狗算不算侮辱……嘿嘿，回头把狗找来，你们跟狗再打一架，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他的办法是如此简单粗暴，听得江晟都不由愕然，暗叹真是个妙人。
不过说到底，他和段思平的矛盾，仅仅只是源于一场起床气而已，他并没有真要置后者于死地的心思，于是便把目光投向徐有功。
在他想来，以后者“徐无杖”的美名，是必然不会让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的。
果然，徐有功听了魏御史的话，马上劝阻道：“在场的都是国家栋梁之才，岂能动不动就以棍棒伺候之？至于和狗打架这种事，更是有辱斯文，万万不可为之。依本官看，这桩案子不过是民间的口角纠纷，调解一二便罢了，还远远谈不上动刑。”
官大一级压死人，见徐有功是这个态度，魏御史也不吭声了，但看他脸上的表情，显然颇不以为然。
徐有功也不在乎他的意见，又看向段思平，问道：“段思平，不知你对本官的判断可有异议？”
段思平巴不得早点完事脱身，现在有个台阶下，连忙摇头表示自己遵从三法司的判决。
徐有功又问到江晟：“你呢？”
“只要段郎不再找我麻烦，我自然是无所谓的。”
江晟笑笑，道，“不过按照律疏上的流程，在所请人证到来之前，还请徐郎中先把我关进县衙的大牢，咱们按章办事，也省得事后旁人偏听偏信，说诸位大人徇私枉法，有损清誉。”
“哦？”
徐有功闻言，神情微微一动。
的确，按照《律疏》上的章程，在取证未果的情况下，嫌疑人都必须先被收监关押的，但一般来说，像这种证人马上就能到的情况，都是当堂等候，毕竟县衙的大牢一进一出也很麻烦，等把人关进去之后，可能证人都已经请来了，又要再提出来，实在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过江晟现在主动提出这个意见，虽然看起来有点怪异，但于法理上却是极为吻合，又是一副为徐有功等人清誉考虑的口吻，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觉得他为了拍马屁也真是不怕麻烦。
唯有徐有功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开口道：“也罢，既然你如此遵纪守法，就由本官亲自押送你前往县衙监牢！来人！”
“卑职在！”
魏昶能成为不良人的班头，那是何等精明的人，早就想回报江晟的知己之恩，一听徐有功招呼衙役，马上主动站了出来，承担押送江晟的职责。
一行人便离了县衙大堂，往后面的监牢走去，不过刚刚拐过后厢房，脱离了堂上诸人的视线，徐有功就冷淡地笑道：“江晟，你有何话要对本官说，现在可以开口了。”
“哦？徐郎中怎会作此想法？”江晟脚步不停，面上却带了一丝淡笑道。
“你想尽办法支开其他人，不就是想跟本官独处吗？有什么要说的，你抓紧时间，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徐有功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至少以魏元忠的精明，你这点小伎俩，肯定逃不脱他的眼睛。”
“魏元忠？魏御史？”
江晟微微有些惊讶，他今天本来只想见见徐有功的，不料却是买一送一，还见到了另外的历史名人。
魏元忠此人，以后也是要当唐朝宰相的人物。
不过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却远不如徐有功正面，只能用一句毁誉参半来形容。
因为他的行事作风虽然也近乎酷吏，从之前的言语就能看出，对于动刑有着超乎寻常的嗜好，但他只是手段残酷，心却公道，这一点和来俊臣等为了私利一味栽赃构陷的酷吏却不同。
而且他不是那种靠告密起家的泼皮无赖，而是有着真才实学的，不但文采过人，于军略上也有惊人的见识，赞一句“文武双全”也不为过，在先帝时就曾为攻打吐蕃进言献策。
正因为如此，他的前途也要好上不少，未来也做到了宰相之位。
但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徐有功还是来俊臣一伙都不怎么待见他，加上他自己也不怎么喜欢钻营，所以明明曾得到先帝青睐，也只能困在从七品的殿中侍御史上久久不得升迁。
“不是他还有谁？”徐有功催促道，“时间久了，他就真要起疑了。”
江晟却是谨慎，又特地询问了一下旁边那个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陈寺丞的名讳。
不过得到的结果，这位却不是什么历史知名人物了，连江晟也没听过他的名字。
当然，从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也能看出，他只怕才学和背景都不咋地，能当到一个六品的寺丞，他的官运也基本到头了。
“这却是无妨了。”
江晟确定了之后，才淡淡地笑了笑道，“魏御史并非来俊臣和万国俊一党的人，他就算心里起疑，只要不是亲耳听到，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万国俊派了他来参与今天的会审，还真是失策啊！”
“那本官倒要听听，你打算说什么大事了。”
徐有功听到来俊臣和万国俊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只不过他本来也是个死人脸，表情再凝重一点，倒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不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