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
刘河间没想到江晟会断然否决，不由愕然。
剩下的一肚子话，自然也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本来在他想来，江晟满不在乎地把青霉素、水杨酸等几张方子交给自己，本就应当是存了兼济天下的慈悲心思，现在自己主动要求公布秘方，他应该举双手支持才对，又怎么会出言反对呢？
可偏偏江晟就反对了，还反对得斩钉截铁，这就不由他不郁闷了。
“兄长的发心自然是好的。”
江晟看出他的疑惑，缓缓道，“但这世上，不是发心好就够了的，好心办坏事的情况太多了。我问兄长几个问题，你就明白了。”
“嗯，你说。”刘河间也知道自己这个忘年交的老弟是个大才，不敢怠慢他的意见，虚心请教道。
“远了不说，光是把这几张方子公布给了全长安城的医师，你这刘氏医馆的生意，还能如现今般兴隆吗？”江晟问道。
“自然不会。”
刘河间坦然道，“刘氏医馆最近生意兴隆，除了我刘家几代人的名声积累，贤弟那几张方子，才是居功至伟。不过只要能多救几个人，这医馆挣不挣钱，老夫都不在乎，漫说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就是没有，我和抱金也断不至于饿死了去！”
“我信。”
江晟点点头。
正史上，没有水杨酸，没有青霉素，但刘河间家族依然成了名垂青史的名医世家，靠的肯定不止是几张方子。
不过就在刘河间又要说什么时，他又道：“兄长你固然是高风亮节，抱金的人品我也信得过，但你怎么能肯定，其他拿到方子的医师，也像你们一样心怀天下呢？如果被他们挤垮了刘氏医馆，你们的后人为了谋生，不得不弃医从他业，这些医术也在你们家失传，而其他医师又敝帚自珍，或者囤积居奇，借此谋取高价，那病人岂不是更加受苦，甚至家破人亡，这你有没有想过？”
“啊！”刘河间动了动嘴，却是无言以对。
他本来就是脑袋一热突发奇想，现在被江晟浇了盆冷水，不禁面色惨变。
“所以，兼济天下这件事，当徐徐图之，急不得。”江晟看得不忍，但还是总结道。
“徐徐图之啊，道理我懂，可眼看着老夫时日已然无多，不急不行啊！”刘河间无奈道。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加需要深思熟虑。”
江晟劝道，“非是老弟我不讲吉利话，莫说兄长你未必能活到老药王那个岁数，就算你能，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十年光景，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这是半辈子，但对天下来说，不好意思，真的只是沧海一粟。”
刘河间一怔：“你说得对。”
“兄长啊，人力有穷时，你若真想救济这天下的苦难百姓，那你要做的，并非亲力亲为，而是定下一个规矩，立下一个可行的模式，让抱金、让你的孙子、孙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甚至更多志同道合的人，都有法可依，都有一条明路可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如此，方才有改变这个世界的一线机会！”
“贤弟所言，令愚兄茅塞顿开！”
刘河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这个规矩该如何立呢？”
“我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成与不成，正好说出来讨论一下。”
江晟侧头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兄长你方才也说了，这世上之苦，少无所依，老无所养，病无所医，死无所葬，可以说，人的一生，处处充满了风险，这不是光靠几张药方就能解决的，想要改变这一切，我们必须从源流上解决问题！”
“怎么说？”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江晟娓娓道来，“咱们一个个困难解决，先，少无所依，那就由我们出资，来收养一批孤儿，从小传授他们技术，或医术，或我找张铁匠传授他们打铁之技，或者去我那酒肆中酿酒、跟幼娘学剑，都行，但一技之长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把你这种兼济天下的精神传承下去，这样才能一代接一代，不忘初心。”
“有理，有理。”
刘河间连连点头，“你接着说。”
“其次，病无所医，老无所养，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归并成一体来解决。”
江晟道，“现在的人大多是养儿防病，养儿防老，这个思想，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何以见得？”刘河间一脸懵逼。
多少年来，人们都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现在江晟突然跟他说，这不对，要改。他不懵才怪。
“养儿防老，让亲情变成了一场交易。父母养我十五年，那我是不是也只养父母十五年呢？万一父母老了之后，又活了二十年，后五年我养是不养？养儿防老，人心必坏，这是其一。”
江晟道，“另外，就算儿女有心为父母养老，也要考虑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他们也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孰轻孰重，怎么选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尤其是对贫苦人家，更是巨大的负担。”
“那该如何是好呢？”
“有我们出资，建立一所庭院，集中养老，称为敬老院。”
江晟道，“当然，也不是白白给众人养老，不然我们家业再大也消耗不起，可以定下这么一个规矩，由我们的佃农或者雇工，在丰年和旺季上交些余钱，我们可以拿这些钱重新投入生产，等他们老了之后，再由敬老院给他们养老，待第一批实现之后，再推而广之，对其他人开放，如此一来，他们不用担心拖累后人、老无所依，我们也有充足的资本，扩大生产规模。”
顿了顿，江晟又道：“更重要的是，当这个计划进入良性循环之后，我们等于是借下一代人的钱，来养上一代人，我们自己除了一开始的敬老院，并不需要花费什么，只要大周的子子孙孙无穷尽，我们就不必担心这个链条会断裂。”
江晟本来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但越说，思路却清晰。
言谈之间，一个放在二十一世纪足以牢底坐穿的计划，就已经大体成形。
要不怎么说赚钱的法子都在刑法上写着呢。
他这个计划里，基本就包含了拐卖儿童、使用童工、庞氏骗局、非法集资等一系列贼有“判头”的骚操作，要是他敢在穿越前这么搞，那绝对是十年起判，死刑不亏，但在这个时代，却颇有搞头。
一来这个年代的人生活多艰，对于权利和义务的划分，与后世截然不同，除了活着，他们并没有更多的要求；
二来则是经济基础的不同，二十一世纪敢这么集资的老板，大多拿了钱就去炒股，血本无归了自然会暴雷，但江晟不同，无论是他掌握的医药技术，还是餐饮、工业等行业，都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投进去的钱，他有十足的把握翻几倍甚至十倍赚回来，自然不怕资金链断裂。
“敬老院，这个名字好，这个主意更好！”刘河间果然看不出其中的风险，反而对江晟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
“至于死无所葬，同样可以用类似的思路来解决。我们可以招募那些宗祠无存的流民，他们为我们工作，我们拿出一块土地，称为‘公墓’，专门用于处理他们的身后事，甚至还可以根据他们生前投资的不同，安排不同规格的殡葬仪式，如此一来，自然能激发他们的效死之心，我想，以你刘河间的名望，足以让他们相信了！”
江晟沉声道，“这个计划，我称之为‘生老病死一条龙’！”
“好！太好了！”
刘河间拊掌赞叹不已。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却是那名胳膊上挨了一刀的莽汉，他鬼哭狼嚎道：“别聊了，二位，药好了没有？某要痛死啦！”
“啊！”
江晟一惊，鼻端又忽然闻到一股糊味，忙低头一看，不禁发出一声惨叫：“坏了！只顾着聊天，药都烧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