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双案并行,悬案组众人开完晨会后兵分三路:文英杰带何兰去见顾黎;林冬带岳林去复兴小学调取学籍记录;唐喆学分到手的是秧客麟,带着一起去走访曾经参与过向日葵案调查的老警员。
“霸天虎”林肯被林冬开走了,唐喆学只能开后勤处长贾迎春分配给悬案组的公务车出门。曾经他还笑话过罗家楠,出去办案开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破车,等轮到他去后勤领车,顿感自己笑话人家的报应来了——被重案组警花苗红姐姐撞得差点整车报废的雪佛兰,喇叭倒是响,就是刹车有点考验技术,踩猛了抱死,踩轻了刹不住。
早高峰还没结束,唐喆学一脚刹车一脚油的穿行于车流之中,车开起来一顿一顿的,给副驾驶座上的秧客麟晃悠的有点晕车。他放下手机打开手套箱,翻出瓶风油精,搁鼻子底下熏着,可以稍稍压下点儿恶心劲儿。
“晕车就别玩手机了。”唐喆学叮嘱他的同时,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游戏界面——不由好奇,“你还打手游啊?”
“唔。”
秧客麟闭眼闻风油精。这是林冬教他的,困了累了,抹风油精,晕车驱蚊,还是抹风油精。以前他没用过,结果用上就离不开了,买了一大盒拆开到处塞,车里办公室里随手就能摸出一瓶。
之前唐喆学被黄智伟硬拉着下载过某款国民级手游的客户端,注册完玩了没半小时就卸载了,主要是黄智伟嫌他手潮,骂的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该练练手,毕竟这玩意都成社交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了,替战友挡枪的机会千载难逢,可游戏里替队友挡一刀,立马成生死之交了。
“回头带带我,黄智伟说我是菜鸡。”
“呵,他自己还是只菜鸡呢。”
难得的,秧客麟直白的表述出对他人的评价,语气略显不屑。平时他很少和组里以外的同僚打交道,这也是林冬为什么一定要唐喆学带他出来走访的原因——干警察不和人打交道天天抱着电脑手机哪成?别回头真窝办公室里长出蘑菇了。
听闻黄智伟的技术被嘲,唐喆学
略感意外:“他不是挺强的么?他老婆就是打游戏打出来的。”
“上官芸菲啊,她技术不错。”秧客麟和自家副队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次元里,语气大有独孤求败之感:“之前我黑局里内网让她发现了,我俩在内网里打了一架,我赢了,她也没输,她强行把咱办公室的局域网断了,导致我的攻击发不出去。”
“……”
将将卡住半个白眼,唐喆学心说怪不得那次办公室断网之后,技术部的侯处把我家组长拎去单独训话了一下午,合辙是你小子惹的祸。要说这帮技术员切磋技术可够玄幻的,也就人侯处大事化小,不然捅到局长那去,这俩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知道林冬肯定训斥过了,但作为副队,唐喆学坚信自己有必要再把警告重复一遍:“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啊,警情处理分秒必争,你们切磋技术可以,但不能殃及池鱼,知道不知道?”
侧头看了唐喆学一眼,秧客麟没再辩解。也不问问他黑内网是因为什么,没领导的授意,他扛这份雷干嘛?不过,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组长让干嘛就干嘛呗。
没听到回应,唐喆学心酸感慨——这届组员不好带呀,看看,我说话一点不管用,都跟组长说别老当着组员“二吉二吉”的喊我了,立不起官威啊!
—
车开进东湖分局院里,唐喆学停好车下来,带秧客麟往刑侦队的办公室走去。曾经他就是从这儿出去的,一晃两年多了,一切还是老样子。进出办公楼的人里有认出他的,笑着打招呼,却没多余的时间驻足忆往昔。
刚出电梯,就听到他前任上司史玉光同志的吼声响彻楼道:“收网!现在收网能撬出真话来?证据固定住了?涉案人员全都纳入视线了?急功近利!照你们这么办案子,那大街上随便拽一个人都他妈能当警察了!”
咚咚!
唐喆学象征性的敲了敲会议室敞开的大门。史玉光回头的同时,脸上的怒意被惊讶所取代:“呦!你小子怎么来了?”
“来看老领导呗,还能干嘛?”
唐喆学快速的扫视了一遍会议室里的几副生面孔,都是年轻人,个个神情紧绷。这让他不由想起曾经的自己,因
着父亲唐奎和史玉光是同门师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他从小便认了史玉光做干爹。老爹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后,他继承父亲的遗志,主动申请调任到刑侦岗位。然而毕竟是新人,不挨骂不长进。那会史玉光骂起他来着实不留情面,今天这顿骂跟他那会挨的比起来,跟哄孩子差不多。
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他觉着,反正就史玉光冲他那凶神恶煞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仇呢。
史玉光不屑道:“呸!你小子能有那好心?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案子你能找我?”
“诶,我好心来看你,你还凶我。”唐喆学摆出无辜脸,假装自尊心受挫。孝顺干爹的一大法宝就是,让对方拿自己永远当小孩儿,享受身为长辈的威信。
“少废话,我还不知道你?看人空手来啊?去!办公室等我。”史玉光说着,回手抓起桌上的一摞走访记录,冲手下人使劲一摔——“都该干嘛干嘛去!下午五点回来开会!要还给我看这堆垃圾!都他妈给老子滚蛋!”
跟在唐喆学身后往队长办公室走着,秧客麟小声问:“副队,你以前就跟他啊?”
“嗯,凶?”
“比林队凶多了。”
“嗨,他们不是一带队风格。”唐喆学拧开门把手进屋,招呼秧客麟坐到沙发上,微微勾起嘴角,“咱组长那人呢,感情不外露,他也不是不会凶人,只是大部分时候觉得没那个必要……嗨,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秧客麟确实没见过林冬发火,重话也很少听对方说。倒是有一次,审嫌犯,他旁听审讯,四个多钟头,那嫌犯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后来林冬干脆给人拖出审讯室摁到森森白骨之前,贴着对方的耳朵也不说了一句什么,一举击溃了对方的心理防线。那一刻他看着林冬被光线分割出明暗界线的侧脸,恍然意识到,在与黑暗抗衡的过程中,唯有心向光明才能不被其所吞噬。
史玉光推门进屋,看看唐喆学又看看秧客麟,笑问:“行啊,你小子也混到带徒弟啦?”
“不是我徒弟,这是我们组的秧客麟。”唐喆学起身帮他们介绍,“秧子,这是史队。”
“史队。”
秧客麟正欲起身,却被史玉光一把
按回原位:“跟我这不用那么讲究,坐,随便坐,喝什么?有矿泉水红牛和茶。”
“别麻烦了,我们待不久。”唐喆学伸手拦了一把,示意干爹坐下说话,“我们今天是来问‘向日葵’那案子的,您和我爸当初都进过专案组,是?”
屁股还没坐稳,史玉光“蹭”的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那案子有线索了?”
“啊……是有一点……诶您坐,别激动。”唐喆学又把他拽坐下,平心静气道:“目前组长的分析是,当时的侦破方向有点问题,这案子可能是未成年干的。”
“啪”的一拍大腿,史玉光挂上副“我说什么来着”的不忿表情:“妈的一提起这事儿我就来气!当时你爸提出这个可能了!可没等我们追着往下查,人就被撤出来了!艹!”
和秧客麟对视一眼,唐喆学惊讶道:“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啊!这种在部里挂号的案子,领导当然是派自己的嫡系去查喽!”史玉光脾气直,根本不在乎隔墙有没有耳,嗓门一点不压着,“我跟你爸当时也是人微言轻,就是去那干活的,一点话语权没有,办公室政治那套也玩不转,要么你看当时重案大队的罗明哲都不沾这案子呢,不生那闲气!”
这一点唐喆学深有感触,人情冷暖,到哪都一样,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小算盘,功劳和荣誉就摆在那,谁争可不就是谁的么。而跑的快了自然有人嫉妒,有人看不过眼。就说当初林冬因重大失职被一撸到底,出去办个案子还得被冷嘲热讽,诛心的话没少听——谁让你林冬爬那么快那么高,这下摔一狠的了?
抱怨了一通,史玉光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摆摆手说:“嗨,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这案子我也牵挂了二十多年了,要能搁你们手里破了,我得写封信烧给你爸!”
说着,史玉光站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拉开个抽屉,从里面翻腾出一个边沿泛黄的本子递向唐喆学:“这是你爸以前的侦察笔记,有关‘向日葵’案的侦破思路,他都写在里面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接过本子,唐喆学手里沉甸甸的。这是已故的父亲用过的东西,边角业已泛黄,封皮是现如今
在市场上见不到的那种手写刻印的“工作日记”四个红字。说句实在的,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父慈子孝的时光少之又少。唐奎总是忙个不停,回家就是睡觉,往往是唐喆学睡下了,老爹还没进门,等他早晨起来去上学了,老爹已经不见了人影。
老爹没给他留下过什么谆谆教诲,曾经在他的概念里,维系彼此父子关系的似乎只有血缘。可现在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手中的这个日记本,是两代警员父子间跨越时空的传承。
从分局办公楼里出来,唐喆学刚坐进车里,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归属地还不是本市。现在异地电话的多是售楼放贷的,极少有正事,不过也不是绝对。职业习惯让他本能的迟疑了一下,摁下接听键:“您好?”
“是唐喆学唐警官?”对方语调亲切,隐隐带着丝上位者的沉稳。
“对,是我,您是……”
“我是政法委的周军喜,那天在学校的普法讲座上我们还见过,你忘啦?”
“哦哦,周书记啊,您好您好。”
唐喆学的神经忽悠绷起,心想这级别的领导找我干嘛?有重大指示?
对方很快给了他答案——他去讲座的那所学校的校长,觉得他年轻有为且相貌堂堂,打听了一圈得知他还没女朋友,托周书记问他愿不愿意抽空跟自家闺女吃个相亲饭。
相亲饭?唐喆学一听就傻眼了,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有老婆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