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佳人在侧 > 第260章 赵锦
  还没上任就先得假期, 赵夫人对公孙佳的观感还不错,她确实需要几天时间。她先到了公孙佳送她的宅子看了一圈,儿女一左一右伴着, 女儿苏谦有点无聊地说:“还可以。”语气里并不很满意。

  赵夫人道:“已经很好啦。”

  “呃……”

  “你想要什么?嗯?”赵夫人轻声细语地问。

  “这——”

  她弟弟苏逊道:“比咱们在京城住的也不差。”

  赵夫人点点头:“这就对了。”

  这宅子只有最基本的陈设, 占地面积也不很广, 在见惯了京城大族的人眼里, 是称不上豪宅的。

  “我不明白。”苏谦说, 母亲对他们姐弟的要求颇为严格,品评人物也一向标准很高, 怎么说起公孙佳来就这么宽和了呢?

  赵夫人轻叹一声:“我一辈子好强, 尽心教导你们是想养出谦谦君子,不是养出个瞎眼的傻子。我倒宁愿你们目下无尘,至少你们还知道个高低上下。”

  苏谦心底有点谎,半是辩解半是疑惑地问:“阿娘以前不是这么教我们的,您说过的, 我们要抬起头来。”

  赵夫人因自己要强, 对一切要求都很严格, 也造就了女儿看什么都要仰起头来, 过于自傲了啊。赵夫人心道:这可要掰回来了。

  她说:“人生在世必得有一身傲骨, 也要有自知之明。譬如这里,你想要她给你什么样的宅子?一个有求于我的人,送这样一个宅子, 当然不算什么。要是我能解他之困, 再好的东西我都能开价。如果是像丞相这样的人, 随手赏我的哪怕不如这个,也是难得的,是她给我的体面, 她并不是非我不可呀。”

  苏谦认为自己听明白了,马上说:“那还能有谁?为什么她会求到舅舅门上?不是我没有高低深浅,据我看来,本来就是她有求有阿娘嘛。”

  赵夫人笑了:“求?她那是给你舅舅做脸呢!要说求,是你舅舅和舅公求的她,打从一开始求娶她的母亲,到现在又要向她求援的。”

  苏谦呆掉了:“怎么会?我以为……”

  “你们以前太小,说了你们也不懂。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们了,先帝进京之前,京师曾几经匪患,管你什么金枝玉叶、名门望族,铁蹄过处踏碎尸骨。敬重?是啊,教坊司的头牌吃穿用度比咱们家的穷亲戚们还好呢!在他们眼里,名门出身,也不过就是个‘头牌’。你瞧不起她,她倒瞧得起你,那也要看是怎么瞧的。圈里的名马,够看重了?吃的草料比一个小官儿的俸禄都高,又能如何?终究不是人!你们呐,是没吃过苦头,没见过乱世!”赵夫人越说越尖刻,听得儿女目瞪口呆。

  赵夫人心情倒好了一点,女儿还不算太傻,不是以为自己有个姓氏就见谁都瞧不起的,是判断别人出身不够高,又有求于己才会挑剔。要教的就是——如何判断自己与对方的地位差别,或者说明白一点,实力的差别。

  赵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是没了爹的人,你娘自认不输她娘,你倒是做个丞相给我看看!你是瞧不上丞相的位置吗?别说你不想,你是不能,是办不到!就这样,你还敢轻视她的举动?告诉你,她今天已经拿捏住我了!以后要像尊敬我一样的尊敬她,有朝一日我要死了你们遇到事,求到她的面前她才会庇佑你们。”

  苏谦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她从来没有从母亲口中听到对一个女子有这么高的评价。

  她弟弟苏逊还勉强能坚持得住,抓住了一个重点:“阿娘说的‘拿捏’?”

  赵夫人慈祥地看了儿子一眼:“我把你们带来了呀。”

  苏逊小心地问:“是我们妨碍了阿娘吗?”

  赵夫人又叹了一口气:“人呐,无欲则刚。只要有所求,就有软肋。你们的前程,是我的责任。”

  苏逊马上说:“如果让阿娘为了我们的前程而受委屈,就是我们的不孝了!儿出身不低于人,自认学识也不很差,咱们既有宗族也有舅舅他们扶持……”

  赵夫人笑了:“他们都不是你们的亲爹亲娘,能与父母一样吗?再说你舅舅,如果你舅舅看顾你的条件,就是让为娘过来给丞相做事呢?”

  苏逊这孩子,打小读的圣贤书,十岁上死了亲爹之前也是个大家公子,正经人一个,大家族里的礼仪往来是知道的,脏事、交易却是没见过的。丧父之后是比之前艰难了一些,有亲娘在、有家业在,却像赵夫人说的那样“没有真正吃过苦”,仍然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天真之气。

  赵夫人把他带了过来,也是为了自己算是“出仕”,带儿子在公孙佳面前晃晃,为他谋个出身,也是为了就近给儿子做指导,助他理解一下官场、世情的险恶之处。她所谓的“拿捏”,乃是与公孙佳一打照顾,公孙佳看到她的儿女,尤其是听到苏逊的名字的时候,赵夫人就知道公孙佳看破了她的这个想法。

  赵夫人在儿女心中地位极高,两人心里母亲是个比父亲还要高明的人,母亲这般推崇一个人,他们两个迅速收敛起了散漫的心思。苏谦问道:“那我今天,刚才,会不会……”

  赵夫人又是一声叹息:“不会。她不会与你计较,也不是看在我或者你舅舅、舅母的面子宽恕你。她已经不必在意你一个闺阁里的傻丫头怎么看她了,你却还当自己的一举一动很重要。记住,那是丞相!不是京城淑媛要结交什么手帕交。”

  这一切对苏谦的冲击过大,她有点理不太清思路。赵夫人道:“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慢慢看你就知道了。要用心。”

  “是。”

  ~~~~~~~~~~~~~~~~~

  赵夫人看完了自己的新宅,没有马上就入住,这个新宅现在住进来不是不行,对于母子三人而言确实有点勉强了。临行前,她堂弟赵司翰估计是没想到公孙佳会直接给宅子就把在雍邑的大宅借给她住,赵家大宅上次雍邑来人的时候钟秀娥虽没去住,但是仆从们收拾过,比这小宅肯定要舒适。

  赵夫人于是带着儿女先去大宅住一宿,第二天再赶回来收拾自己的新宅。有自己的宅子与借娘家兄弟的宅子,感觉是不一样了。

  “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赵夫人看了女儿一眼,认真地说。

  容泓到赵夫人家的时候,赵夫人才收拾出来一个客厅,正好就接待了他。

  容泓对赵夫人十分客气,先嘘寒问暖了一阵,又说:“我到雍邑已有半月,四下已然逛熟了,嫂嫂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赵夫人笑道:“有劳。不过我既是要来辅佐丞相的,还是自己看一看的好。”

  容泓顺势便说:“嫂嫂辅佐丞相又何必出仕呢?自来岂有女子在朝为官的?”

  赵夫人道:“丞相不就是?”

  “她那是特例,并不是常理。”容泓自有他的一套礼论,男主外、女主内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而且女子主政,这玩儿它就不对!从来干政的女子,要么是皇后、太后,要么是两宫的女性随从,或者是高官的妻、母。哪有自己跳上前台的?

  公孙佳不一样,她另算,她严格说来是为公孙昂的后代守家的,等她有了儿子,公孙家的家主得是那个继承了外公姓氏的孩子的。对这一点容泓还是很宽容的,不能让人家绝嗣不是?

  赵夫人听了,一言不发,苏谦与苏逊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想起来赵夫人所言,不能单靠宗族与舅舅,两人心中天人交战了半天也没打出个结果来,不由安慰自己:我再看看。

  赵夫人听完了容泓的道理,说:“你说的都在理,不如上书朝廷。”

  容泓一噎,他不敢。他也不是个书呆子,更不是个傻子,上书朝廷说这个事就等于是攻击公孙佳,找死了?!他说:“嫂嫂贞静自守,抚育儿女,众人交口称赞。如今侄儿侄女都长大了,正在出仕、结亲的时候,您一旦‘出仕’,这品级还没有您的诰命高不讲,物议恐怕……”

  赵夫人依旧笑眯眯的,这事儿她要没想明白就不会过来了,她直白地说:“物议要是有用,你我都不必来雍邑,周廷也不能这么得意。”

  容泓哑然,赵夫人道:“以后我在相府,你在国子监,还要多照应呀。”

  容泓只得苦着脸应下了。赵夫人道:“待我把这宅子收拾好了,再请你来吃酒赏花。我从京师带了些花儿来呢。”

  容泓见劝说她不动,已知自己这是多嘴了,只得拱手告辞。回府之后便飞快地写了封信派人快马送给哥哥容尚书,说:我可能办错了一件事。请容尚书给拿个主意。一面把自己写的规划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拿去给公孙佳审阅。

  他离开之后,苏逊说了一句:“阿娘,容叔父说的也有道理,会有人说阿娘的不是的。”

  赵夫人道:“我听你们舅母有句话很有道理,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苏逊心道,我哪个舅母会说这种话?想了一圈才想起来,哦!知道的!

  赵夫人花了两天时间收拾了新宅,把行李安放好了,仆人安排妥当,再把从京师带来的花树种下,又挑了当季的花种洒了。第三天才带着一双儿女逛雍邑。她走的路线与容泓不同,容泓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职事,他有个目的地,虽然中间总是会被雍邑的事物吸引得偏了道。

  赵夫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职事,公孙佳还没把告身给她,她就没个准备的目的地,散漫地四处闲逛。进城的时候,她与所有人一样,也被雍邑的面貌所震撼,不过作为一个从前朝旧宫廷里混出来的人,她太知道这有可能是表面文章了。

  一个地方,只要分了高低贵贱,上峰来检查的时候就有被糊弄的风险。糊弄这事儿,赵夫人在旧宫廷里也常干,贵人驾临的时候打扫好卫生、穿新衣服、选长得俊的排前头这都不算糊弄了,还有贪污受贿了,损失了东西,有人来查的时候临时从别处借了来摆上,等人走了再还回去。这也是基础操作了。此外还有种种更加隐讳高明的,比如你要视查,离得近的用真的、实景,离的远了的拿画布画了画糊上。又或者故意安排巡视的路线,只往繁华好看的地方看,不往脏乱差的地方走之类。

  赵夫人先去市集,看看品种,然后去了佛寺道观,看看里面的信众。翻了功德薄,通过捐香油钱的数量来看一看雍邑人的生活水平。再登上一座高楼,扫一眼全城哪里房舍低矮,看上去乱糟糟又色调灰暗一点,那就是穷人住的地方了,再去瞧一眼。

  然后看一看码头,看南北货物。

  一边看,一边给儿女讲,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看,中间还有多少门道。苏谦听了几天,忽然大悟:“这与家里管事也差不太多嘛!”赵夫人道:“差了很多的,不可生搬硬套。譬如走路,走上一里,你累了,只是累。让你走一百里呢?道理就全然不同了,那是能累死人的。不要做井蛙之叹。这就像父与君的区别。”

  连看了数日,她没有像容泓那样回来写什么规划,而是又去公孙府拜访,说了自己所观所想:“雍邑已初具气象,下面该聚气凝神了。雍邑贵在生机,就像春天新发的嫩芽,它要长成参天大树还须些时日,在长大之前不以它的气质被外物所扰。”

  公孙佳喜道:“赵叔父果然找对人了。”是的,雍邑的硬件已经差不多了,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精神。雍邑的特点就是新,有生机,它像一张白纸,谁打底稿谁就决定了它最终会呈现的样子。赵夫人提醒得很对,要把雍邑打上自己的烙印,让它的气质与自己相合,无论何时自己回来它才会自然而然地接纳自己。

  她拿出一份告身来:“请。”

  赵夫人郑重地接过了这份薄薄的文书,呼吸都有些不顺了,她双手微颤,打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官职“谘议参军事”,她的唇也哆嗦了起来。这是一个相府的属官,带着“军事”其实并不是什么掌军的差使,这是一个协助规划、参议庶事的比较总揽的职务。

  她又认真地看了一下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赵锦。是她的,没错了!

  赵锦轻声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这么开心。”她双手捧着文书,郑重地拜了公孙佳:“恩相。”

  公孙佳忙扶起了她:“您是前辈,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赵锦道:“下官第一次接的还是前朝旧宫廷的封诰,那会儿奢侈极了,木轴织锦,以为我司记。当时年轻小,那么的开心。前朝覆亡我心灰意冷,幸尔得遇良人,又得本朝诰命。那些时候都没有今天让我开心,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以前的,都没有。”

  公孙佳道:“那文华先生,以后会听自己的名字听到厌烦的。”赵锦,字文华。

  赵锦道:“那又怎么样?”

  “挨骂也开心吗?我在政事堂看奏本,三天两头看着底下指着我的鼻子骂的,指桑骂槐的更多。文华以后怕是,啧。”

  赵锦笑道:“能如此,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公孙佳很开心,这是意外之喜。原本赵锦是不太好安排的,她想要的是年轻的寡妇,或者小姑娘(这个比较难能要到),年轻,给个低些的品级,先从文书之类的做起,逐步的选拔培养。赵锦打破了她的计划,一是年纪大有来头,二是她本身是少卿的夫人,少卿是四品的,再给低级文官的职位就不合适。

  她都做好了空耗一个五品谘议参军事把这人供起来的打算了,没想到赵锦看起来还有模有样。做事如何还看不出来,不过也不怕,这个职位并不是就当家做主了,意见用不用的还在自己。如果赵锦还有别的本事,那收获就更大了。

  公孙佳请她坐下喝茶聊天:“我这儿什么都是新的,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先父开府的时候我还小,都不记得什么了,旧人也都流散了,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我是个生手,生手做事慢,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

  赵锦道:“慎重是对的,有的人随便犯错还能重头再来,有的人,踏错步就难回头。”

  这与公孙佳想的又合上了,她说:“那我容易回头吗?”

  赵锦道:“只怕回去的不是恩相想去的。譬如下官,从旧宫廷出来,又回了哪里呢?”

  公孙佳点点头,忽然问道:“文华说以前不写名字,那只说某门某氏,不会记错吗?”

  赵锦道:“名册上会写。不过,原也不重要。只要是这家的女儿、这人的妻子,究竟是谁又有什么要紧?”说着,她唇角勾起了一丝嘲弄的笑。

  “文华真是个水晶人,想必令郎令嫒也不是凡品。”

  赵锦道:“中人之资罢了,正想带再身边教导教导再让他出仕,否则不过是一庸官罢了。”

  公孙佳点点头:“我记下了。其实,一边做一边学也是可以的,文华还没见过我的外甥?他明天就到,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令郎天赋比他强多啦,他都能行呢。”

  赵锦道:“是余家那位小郎君吗?闻说得陛下青眼的。”

  公孙佳笑道:“青眼也不敢说,知道他这个人罢了。”

  ~~~~~~~~~~~~~~~~

  谈话过后的两天,赵锦就见到了余盛。

  这一天,公孙佳聚集了整个雍邑的官员,都拎到了雍邑行宫的政事堂来开个会。在容泓、赵锦在雍邑里到处闲逛的时候,各家向公孙佳推荐的人、公孙佳自己要调用的人都陆续到来了。他们有的人也得了公孙佳给的假,转完了雍邑觉得可以大展鸿途搭上顺风车。有的人因为到得晚,只来得及带着一个“不错”的初印象。

  比较惨一点的就是余盛这样的,余盛也不是雍邑的官员,他那县令任上还没干完,是被小姨妈以“雍邑附近相关人等”的名义给薅过来的。公孙佳建雍邑,给朝廷的一个理由就是经济运输的枢纽、防备北方用兵的大本营,余盛正好被她安排在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上——这也是她算好了的。

  可怜余盛还没来得及逛街,薅进丞相府里换了衣服,被大长公主塞了一肚子的鸡鱼肉蛋,爬起来又被小姨妈和小姨父挟进了行宫。政事堂里,站在小姨妈面前,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天知道!他刚忙完县里的春耕,又为灌溉的事忙了好一阵儿,断完了一家鸡被偷了的案子,满脑子的“鸡下的蛋他也得赔给我”,这就见识到了仅次于京城的大城。

  所有站班的人里,除了小姨妈家见过的彭犀等人,他就只认识一个李存中!哦,那个叫章晔的好像有点眼熟,不过他不记得了。小姨妈旁边坐着的那一个老头他好像也眼熟,对了,郑须!

  这是要干嘛啊?

  不是,叫我来干嘛?余盛觉得自己像是只闯进了大鹅群里的小鸡崽,过于不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