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庚是长安城外,心猿观里的一位道士。
这心猿观自徐长庚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传下来,传到徐长庚这辈,徐长庚也数不清多少代了。
不过观里的那只黄猿,却是一直还在。当然,不管是徐长庚自己,还是来观中烧香的游客,都不相信这只常年蹲在观门口的池塘边,望着一池落叶发呆的肮脏老猿,是最初建心猿观时的那只心猿。
那只传说中,由太上老君送过来的心猿应该早就死了。现在的这只老猿极大可能是徐长庚师父的师父偷偷另外饲养的赝品。
而鉴于这只老猿现在似乎也老得有些糊涂了,徐长庚时常暗想,他是不是也要偷偷饲养一只猿猴,以备日后不虞之需。
否则偌大一个心猿观内,届时若是没有了猿猴,可就名不符实了。
话说这天,怀着这想法的徐长庚便欲去长安城内的市场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猿猴,买一只回来先养着。
临出门前,徐长庚还叮嘱观中老猿看好门户,莫让人偷走了观中的米粮。
老猿依旧呆坐在池塘边,它摇了摇尾巴,表示明白。
这老猿是看着徐长庚长大的,徐长庚与它熟稔无比,见状不再多言,放心地离开道观。
途中,徐长庚还想着回来时,顺带给老猿买两颗桃,给老猿解解馋。
……
徐长庚接下来在长安城内的东西市场各自转悠了一圈,却是很遗憾地没有遇到合适的猿猴售卖。
最终,徐长庚只能拎着一斤半生不熟的桃子,返回心猿观。
而在出长安城的城门之际,徐长庚迎面看到了一位满脸大胡子的梵僧,这梵僧手里牵着一只健硕猿猴,正要进入长安城内。
徐长庚忙拦住这梵僧,问他手中牵着的这只猿猴卖不卖?
梵僧一愣,显然没料到徐长庚一位道士会来找自己买猿猴。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徐长庚,跟着就要绕过徐长庚进城。
徐长庚急了,他脱口而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这和尚何不听完我买你猿猴的理由,再走不迟!”
梵僧闻言当即又站住,他目视徐长庚,等待徐长庚说出理由。
徐长庚咳嗽一声,他想了想,忽悠这梵僧道:“大和尚,我买你猿猴,实欲是想做善事,好让它与我观中的猿猴做个伴……”
徐长庚话音未落,就见这梵僧眼中陡然闪过一道精芒,这梵僧对徐长庚合十一拜,他回应徐长庚道:“你若说得属实,可敢带我去你观中查看?”
“如何不敢!”徐长庚爽朗一笑,他反激这梵僧:“真若属实,你的猿猴可得卖给我!”
“它们如若投缘,送你亦可!”这梵僧慨然允诺,并催促徐长庚前面带路。
……
徐长庚与这梵僧约定好,他领着这梵僧便遥遥往心猿观归去。
快走到心猿观之际,徐长庚瞧见老猿还蹲坐在观门前的池塘边发呆。
“心猿!”徐长庚高声喊了这老猿一句,向它报喜:“你看,我给你带了几颗桃子回来,还为你带来了一个伙伴。”
老猿闻声侧过头,它目光掠过举着桃子的徐长庚,很快落到了徐长庚身后的梵僧身上,以及梵僧手中牵着的猿猴身上……
片刻,老猿缓缓站起身,站直了躯体!它身上衰老不堪的气势也刹那间骤变,变得像是一位睥睨天地的王者!
“阿难,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吗?”老猿突然口吐人言,它质问梵僧。
“大圣,当年五指山下,五百多年的时光都不曾让你低头,故而不管再隐忍多久,我们都知道,你永远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大圣!”梵僧似乎也认得老猿,他笑着回应。
“你们就算要找我,又何必为难我花果山的子孙?”老猿再一指梵僧牵着的猿猴,愤怒指责。
“大圣何必明知故问,你被老君隐匿了气息,又带到此方大千世界,我们若不牵着这些猿猴寻你,你会主动与我们相认?”梵僧说完拍拍手,松开了手中猿猴的牵绳。
这得获自由的猿猴迅疾地奔到老猿跟前,它伏地冲着老猿深深一拜,口中呜呜有声,像是在与老猿诉说着什么。
老猿侧耳倾听一阵,对这猿猴一挥手道:“你起来,我等会送你回去。”
这猿猴伏地又是一拜,便乖巧地爬起身来,站到了老猿身后。
徐长庚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禁看得迷茫了,他惊讶地去问老猿:“你原来会说话!”
老猿瞥了徐长庚一眼,它招手让徐长庚近前,从徐长庚手里抢过一颗尚还青涩的桃子,它用力咬了一大口。
“你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就会说话了。”这老猿告诉徐长庚。
“所以你真是太上老君送来的那只心猿?”徐长庚迟疑又问。
“心猿?”这老猿侧首,噗地吐出口中桃核,他苦笑道:“我原先的肉身已毁,现在的这具肉身是老君用我的一缕残魂,重新在八卦炉中炼制出来的,你称之为心猿也对。”
“他原先唤做齐天大圣的。”梵僧主动替老猿向徐长庚解释。
“齐天大圣?”徐长庚喃喃念叨,感觉这名号倒是酷得很。
“现在你欲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喊些村民来帮忙?”徐长庚关心地又问老猿,他也看出来了,眼前梵僧来者不善。
“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用不着牵连他人,你也回观去。”老猿拒绝了徐长庚的好意,它突然一伸长臂,就抓住了徐长庚的腰带,再轻轻一抛,就将徐长庚抛向了身后的心猿观。
徐长庚顿时身不由己,腾云驾雾地落入了心猿观内。紧接着,心猿观的大门被一股狂风吹拂,也砰地一声从外向内狠狠关闭。
徐长庚踉跄地站稳身形后,他忙又奔向大门,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紧闭的大门了。
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徐长庚只见外面金光骤然大盛,就像是有一轮烈日落到了观外的空地上。
下一秒,徐长庚就昏迷了过去。
……
等徐长庚从昏迷中清醒,发觉自己还是身在心猿观内,但他脑海里似乎凭空多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叫做什么八九玄功,地煞七十二术……
晃了晃脑袋,徐长庚暂时不去管脑海里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重新推开道观大门,发觉外面已不是长安城的郊外平原了。整个心猿观,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移到了一座山上。
这座山花果众多,桃李丰沃,更是有成百上千只猿猴在其间生活。
徐长庚在这座山上的第二天,就见到了梵僧带来的那只猿猴,徐长庚认得它脖子上系着的绳索。
这猿猴对徐长庚也颇是亲昵,它带了许多桃李给徐长庚食用,又训斥山中别的猿猴不许到观内捣乱。
徐长庚担心老猿安危,问它老猿的情况,这猿猴便扯着徐长庚的衣角,领着徐长庚登上了这座山的最高峰。
在这座山的最高峰顶,赫然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圆石。
这猿猴用手指着这圆石,口中呵呵有声。
“你说老猿在这块石头里面?”徐长庚半猜半推测,看懂了这猿猴的意思,他惊诧地问这猿猴。
这猿猴马上点头。
“我如果砸开这石头,能救出老猿吗?”徐长庚期翼又问。
这猿猴的点头换成了连连摆首,它制止徐长庚砸石头。并将双手合拢到胸前,再快速向外分开……
“你说它会自己一下子炸开,放老猿出来?”徐长庚看着这猿猴的手势又猜测道。
这猿猴再次点头。
……
徐长庚最终相信了这猿猴的话,他安心地守在了这座山上,顺便修行起脑海里凭空出现的八九玄功,地煞七十二术。
徐长庚更相信是老猿施展神通,把自己与心猿观弄到这儿来的,所以他也相信老猿从那块圆石头里面出来后,肯定会有办法把自己与心猿观再弄回去。
带着这份挚信,时光一晃,转眼就过去了二百多年。
这二百年里,徐长庚修行有成,他的模样竟是丝毫未变。徐长庚也知晓了这座山叫做花果山,位于东胜神洲。
这东胜神洲与徐长庚原先的世界乍一看差不多,连朝代更迭,国家地理也类似。但仔细分辨之下,它与徐长庚原先的世界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别的不说,这片世界里妖魔鬼怪就异常泛滥。东胜神洲还好,另外三个洲听说都有妖魔立国了!
当然,相对于妖魔泛滥,这个世界里的神佛也经常下凡,频繁出没人间。
譬如,就在徐长庚等待了两百多年之际,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就登上花果山,踏入了心猿观。
这位老者见徐长庚也是一位修行的道人,他直言自己是道家始祖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
这太上老君质问徐长庚身为他门下的三清弟子,守在这花果山上又有何目的?
徐长庚不疑有假,因为也修行了二百多年的他,明白到了太上老君这个层次,对自己的名号必然有所感应,他人若敢假冒他们的名讳,他们即刻就能知晓。
徐长庚对太上老君恭敬行礼,他回答其质疑道:“弟子是被一老猿,从另一方世界带到这儿来的。”
“被一老猿从另一方世界带来?”太上老君闻听到徐长庚的解释,他微微皱眉,要徐长庚认真细说端倪。
而听完了徐长庚的细说,太上老君一脸恍然,他感慨道:“原来那猴子还是使用了本命神通,想逆天改命。”
“祖师此话怎讲?”徐长庚听到太上老君的感慨,他亦忍不住好奇地向太上老君打听。
太上老君抚须一笑,他告知徐长庚真相道:“与你生活了多年的老猿,原本是一块补天石所化,因为他出身不凡,故早早就被佛家盯上,欲让它成为佛门宝物。”
“我刚才从你的讲述中,听出它最后应该还是与佛家闹翻了,只剩下一缕残魂被我所救。”
“我将它的残魂重新炼出肉身,送到了你们的世界里,然后让你们建观收养它,对否?”太上老君反问徐长庚。
“是这样。”徐长庚点头,却是一时没察觉出太上老君话语里叙述的怪异。
“那你可知补天石的本命神通又是什么?”太上老君接着又问徐长庚。
“既然叫做补天石,它的本命神通应该是补天?”徐长庚猜测。
“非也。”太上老君摇头,“天无形无质,如何需要补?”
“所谓补天,其实是指补天道运行之缺憾!”太上老君说出一个答案。
“天道运行的缺憾又如何补?”徐长庚依旧听得茫然。
“痴儿,逆转时空,让天道重新运行一遍,不就可以补了么?”太上老君对徐长庚笑语。
“啊!”徐长庚震惊。
半晌,徐长庚醒悟过来,他指着太上老君颤声道:“我……我……我原来是被它逆转时空,送回到了……”
“没错,你被它送回到了它尚未诞生之前!”太上老君颔首。
目视有些失措的徐长庚,太上老君缓缓又言:“它定是寄希望你为它逆天改命,不要让它重坠旧途!”
“为它逆天改命?”徐长庚顿感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他毫无头绪地向太上老君求助:“祖师,弟子完全不知它前世时哪一步行差走错,又如何能够为它逆天改命?但求祖师指点弟子一二。”
“你来自后世都不知,我这前世之人自然更是不知。”太上老君断然拒绝了徐长庚的求助,他起身往心猿观外走去。
不过在快要走出心猿观时,太上老君又转身安慰徐长庚:“它在观中隐忍那么多年,或许早就在筹谋这事,它应该不会留下这么一个大漏洞不管不顾,你在观内找找看,说不定有它留下的笔记等物品。”
……
徐长庚被太上老君点醒,他当天就在心猿观内仔细搜寻起来。
这一搜寻就是数十年,心猿观里的每一寸地面,几乎都被徐长庚找了一个遍。
然而徐长庚还是找不到老猿留下来的任何物品。
气馁的徐长庚,最终将目光放到了心猿观门前的池塘上,想到老猿最喜欢坐在这池塘边发呆,徐长庚也坐到了老猿当初常坐的位置上……
模仿老猿那样低头看水,徐长庚看着看着,惊见水里渐渐浮现出了一片幻象。
这片幻象显然是另外一个世界,有钢铁巨兽在平坦的道路上疾驰,也有钢铁大鸟在天空飞翔,更有众多耸立云霄的高楼大厦,彻夜灯火通明……
“难道要知晓它前世哪一步行差走错了,我还得去这个世界里查找答案?”徐长庚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