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永安镇。
黑色的阴云盘踞在半空,像是妖魔俯瞰众生。
一处飞檐流角的楼宇下,静静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看这样子,怕是有瓢泼大雨。”
林东站在悬壶堂的门前,抬头望天。
少年眉目清秀,眼神澄澈,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伫立不动的时候像是尘尽光生的明珠,绽放淡淡光华。
他是这里的伙计,负责抓药、碾磨、称重等琐事儿,今日当值关门,所以此时只剩他一个人。
青石街上行人匆匆,对面是镇里有名的春香苑,姹紫嫣红,轻歌曼舞。
“小施主,请问打烊了吗?”
一名灰袍短发的中年男子在药堂门前驻足,慈眉善目的问道。
他的眉梢上生有一颗圆鼓鼓的痣,脖颈上挂着一条三角形的青玉吊坠,令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人,穿灰袍,剃短发,正好奇的打量悬壶堂。
“三生教的人?”
林东一眼认出了对方,他们不是本地人,而是两个月前才来到永安镇。
这群人一行十数名,自称“三生教”,宣扬“过去皆苦、现在皆苦”的教义,引导众生信奉未来、登临净土。据说三生教主有“观过去,看未来”的神秘能力。
这些他自然是不信。
不过永安镇地处偏僻,多贩夫走卒、愚民百姓,因此拥趸者不少。
在林东打量对方的时候,中年男子也端详眼前的少年。
这一看,不由微微心惊,他原本只是随意挑一处地方,没想到这小厮一样打扮的少年,虽然衣饰简朴,但是气息内蕴,目色清明,不像是药堂的伙计,倒更像是一名读书人。
这个少年不一般,他暗暗想道。
天色将晚,确实是到了打烊的时候,不过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林东若是此时将对方赶出去,到时候被钱掌柜知道了,准要被臭骂一顿。
“两位大师请进,不知道有什么需要?”
他当即客气的拱拱手,将两人请入厅堂。
眉梢生痣的男子也不客气,迈步进门,寻了一处雕花木椅坐下。
“小施主,我这劣徒在来的路上贪玩,不慎感染了风寒,不知道能否抓些驱寒祛湿的药?”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透过悬壶堂的大门,飘向对面的春香苑。
年轻人一听,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咳嗽几声,从鼻孔里挤出两团粘稠的液体。
“是啊,小施主,我病得不行了,快救救我!”
他的样子有点浮夸。
林东颇为无语,这是骗鬼呢?这两个家伙分明是别有来意!
“好嘞,两位稍等!”
他不得不配合的招呼一声,手脚麻利的走向盛放药草的斗柜。
年轻人见他离开,才忍不住低声问道:“首座,您这是要做什么?”
眉梢生痣的男子指一指对面,赞叹道:“阿难,你看对面这姑娘,身段妖娆,面若桃花,简直是上天恩赐的尤物啊。”
阿难循着目光望去,看一看姑娘,又看一看首座,还是满脸问号。
首座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笨蛋,众生皆苦,若是错过及时行乐的机会,岂不是人间至憾!”
他的语气里,充满一种“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经书当做宝”的感叹。
阿难黑着脸,不敢说话。
“两位,草乌、制附子、防风、独活、桂枝……我各包了一些。”
林东用草绳扎起芦苇纸,递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随即好奇的张望一眼,问道:“你们在说琵琶姑娘?”
春香苑二楼的阑干处,一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发现他们,立即远远的叫道:“俊哥哥,来奴家这里坐坐呀!”
阿难低声道:“首座,叫您呢。”
首座沉着脸,不说话。
林东尴尬的一笑,走向悬壶堂门口,摆手道:“琵琶姑娘,你就不要徒劳了,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阿难在后面低声一叹:“首座,看来长得好看也是一种能力。”
琵琶姑娘不依不饶的叫道:“别呀,俊哥哥,奴家把蜡烛都备好了!”
美人相伴,秉烛夜谈,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事啊!
可是林东却摇摇头,转身看向悬壶堂里的两位:“我准备关门了,两位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管这两人有什么目的,他都打算逐客了。
首座这一刻没了打趣的心思,闷声站起,走到林东的面前。
他看一眼对面的姑娘,随后神情肃穆,伸手在胸前点出一道三角形的手势,用三生教的仪式问道:“小施主,我观你与我主有缘,可愿入我三生教?”
林东一怔,这是什么来意?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什么别的打算?
“大师,药材的钱该付了。”
他看向首座,目光清澈,语气平静的回道。
不管对方有什么来意,亦或什么入教,他都不感兴趣。
首座面色一滞,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咳嗽。阿难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上。
林东这才满意的拱拱手,说道:“两位,若是风寒不退,可以再来悬壶堂找我。”
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首座长叹一声:“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三生教的手段了。”
阑干处的琵琶姑娘眼见他们要打烊,立即来了精神,媚眼如丝的叫道:“俊哥哥,要么晚上奴家去你房间里?这不在春香苑的范围,奴家,唔……不要钱!”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任何男人都心痒难耐。
首座和阿难的脸色当即一沉,没羞没臊,为了一个药房伙计,竟然打算倒贴!
可是,没等他们计较,就听春香苑里有几位姑娘不忿的叫道:“哎呀,原来是悬壶堂的俊哥哥!”“不要脸!”“骚狐狸!”“我也可以不要钱!”……
说着,她们站在阑干上,向林东抛出媚眼。
“……”
阿难第一次对三生教的教义,生出刻骨铭心的认知。
林东无奈,这群缠人的妖精,不过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竟然天天纠缠不休!
他向上方的姑娘们拱拱手,说道:“多谢诸位姑娘抬爱,只是我除了药徒,还是一名读书人。圣贤教我,容颜美丑,皆是皮下白骨,声色犬马,不过梦行朝露。还请日后不要再戏弄于我!”
一众姑娘不悲反喜,娇羞道:“俊哥哥,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模样!”
林东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懂的人不需要解释,解释的人终归不懂。
这时候,一旁的首座眼神微变,越过他的位置,走出门槛。
“小施主,诸行无常,众生皆苦,这入教之缘,不妨看完再做决定。”
他转过身,慈眉善目的提点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林东看着他低语的模样,内心竟然生出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只见这位眉梢生痣的首座,突然抬头凝视阑干处的琵琶姑娘,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大声喝道:
“大胆妖孽!我一眼看出,你不是人!我要你——原形毕露!”
琵琶姑娘一怔,随即忍不住的掩嘴笑道:“哎哟,这位大师,你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女妖精吗?”
背后的姑娘们跟着娇笑,可是林东却半点笑不出。
因为他看见,琵琶姑娘的半边脸颊竟然随着笑容,从颌骨上片片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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