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霞第二天起的特别早,头天晚上睡觉前发的面,早上起来加了花椒面跟碎薄荷做的蒸千层饼。

  稀饭是玉米面粥,配咸鸡蛋和香椿芽咸菜。

  骆常庆昨晚睡了个囫囵觉,瞧着比前两天精神多了。

  他把剥好的咸鸡蛋弄碎,往千层饼中间一夹,顺上根香椿芽咸菜,又掰了块青辣椒,咔嚓咔嚓吃得满头汗。

  最后喝了一大碗玉米面粥,吃完坐在那里发呆,满脸舒坦。

  往后十年二十年见天的鱼肉不断,一朝回到家徒四壁时,尝一口最朴实的饭菜,吃一块自家麦子做的馒头、油卷、千层饼,麦香混着柴火香,觉得还是这个对胃口。

  文霞哪知道丈夫的思绪万千?把奶团子往他怀里一塞,洗洗涮涮忙活完,进屋换衣服。

  换得就是骆常庆给她买的那条蓝色碎花连衣裙。

  她把头发扎起来,整个人瞧着清爽又利索。

  “妈妈好漂酿!”骆听雨不吝赞美,仰着小脸卖力称赞,“瞧着妈妈都比以前白了。”

  “九九也漂亮,九九香香软软白白嫩嫩。”文霞笑着在闺女额头上亲了一口,母女互赞。

  自己收拾完,给九九换了条小裙子,在后脑勺上一左一右扎了两条小辫,脑门上箍着粉色发卡,软萌萌的特别可爱。

  骆常庆把垛篓从车上卸下来,后车座绑上叠起来的旧小褥,闺女坐前梁,文霞抱着奶团子坐后座,把分好的水蜜桃跟苹果挂车把上。

  怕桃毛蹭九九一身,特意用的编织袋。

  他把娘几个送到兰沟村再去津店,不然文霞拖大抱小,手里就拎不上别的东西了。

  去兰沟村的路上可以绕一小段路去趟公社,买了两斤五花肉,分成两份,今天除了走娘家,还准备还一笔债务。

  文霞的二姐文兰嫁的本村,用人家的钱用了这么久,怎么也得带点礼品过去。

  清晨的田间小路,坑坑洼洼,骆常庆骑的又慢又稳,两侧是不断往后倒退的金色麦田,微风吹来,麦香清甜。

  隔壁村有几块地麦子熟得早,有零零散散的人趁着早上凉快在田里收割庄稼。

  文霞瞧着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感叹:“人

  家麦子熟的这么早?”

  “咱的地也快了,再三五天应该能割得着。”骆常庆边蹬着车子,边道,“今天过去顺便看看他姥家的麦子,问问看哪天收。再顺便跟爹娘商量商量,等咱这儿收的时候让他姥过来住两天。”

  文霞听着松了口气。

  早上她还在琢磨,过两天麦收时婆婆不知道会不会拿乔。但如果让自己的娘来,那她就太省心了。

  骆听雨坐在前大梁上,小手扶着车把,仰着小脸吹风,闻言软糯糯地开口:“爸爸,要让姥姥来咱家看孩子吗?”

  “哈哈哈……”骆常庆被她这句话逗地大笑,“看哪个孩子啊?”

  “看骆言。”骆听雨自信地说,“我根本就不用看,我都能帮妈妈看弟弟了。”

  文霞也在后车座上笑,颠了颠正转着脑袋到处看的骆言,道:“让姥姥看言言这个小坏蛋,言言是小坏蛋吧?”

  骆言根本顾不上跟妈妈互,终于从家里出来,他对周围的景色新鲜极了,自顾自的看,还伸出小胖手指来指去,嘴里咿咿呀呀的。

  骆听雨则在想着姥姥家。

  姥姥跟姥爷一共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村里都管姥姥家叫绝户头。

  以前廖春华在她面前提起她姥姥,开口就是:“你那个绝户姥娘。”

  那时候骆听雨也就七.八岁左右,她也知道这不是句好听的话,所以很生气奶奶这么说,但又不敢反驳,给气哭了。

  廖春华就指着她的鼻子小声骂她:“小丫头片子还哭,我说你姥娘还不行啊?你姥娘不是绝户头啊?”

  姥姥虽然没有儿子,可后来却成了村里人人都羡慕的人家。

  老两口对五个闺女那是放在心尖上疼,找女婿从不挑那多有钱的,主要是看人,挑那勤快善良会疼人的,哪怕当下条件不好,也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事实上,姥姥眼睛很毒,选的这五个女婿个顶个孝顺,春种秋收,老两口基本上都不用下地,女婿们都商量好日子,一天就把地里的活干完了。

  文霞是家里老小,前四个出嫁后一个接一个生的全是小子,最早嫁人的老大赶在政策出来前连着生了四个儿子,小儿子出生时,大姨准备给起名叫‘招妹’,她婆婆死活不让,

  说一个男孩名字带个‘妹’像什么话?拦了下来,大名叫‘为民’小名叫‘狗剩’。

  其他三个姨有仨有俩的,都是小子。

  到文霞这儿,终于来了个小外孙女,给姥姥稀罕坏了,不管是之前的‘萍萍’,还是现在的‘九九’‘听雨’,在姥姥这儿统统不算数,见着她就抱着喊‘宝儿’,‘姥的宝儿’。

  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想着前世,直到骆常庆把车子停下来,文霞抱着儿子站到了地上,她才回过神来。

  已经到了!

  “我小姨、小姨夫还有妹妹弟弟来了,姥娘,你快出来接啊,我小姨来了,还有你最稀罕最稀罕的宝儿——”

  没等骆常庆把闺女抱下来,姥姥家的胡同里就窜出一个六七岁的皮猴子,皮猴子只穿了条短裤,露着晒得黑黝黝的上半身,看见他们也没喊人,嗷嗷叫唤着往回跑,扯着嗓子喊。

  文霞忍不住笑,在后头喊他:“大志你跑慢点,别吆喝。”

  骆常庆把骆听雨抱下来,也道:“看来二姐正好在娘这里,省的你再跑一趟了。”

  里头一阵人仰马翻,在胡同口就能听见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小姨人呢?我宝儿呢?——大志你慢点拽我,你要是把我拽个跟头看你娘不把你屁股抽开花。”

  姥姥出了自家院门拐进胡同里,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胡同头上那个粉嫩嫩的小闺女,一把拨拉开李大志,健步如飞往外奔:“唉哟,我的宝儿,可想死姥娘喽,我的宝儿诶——”

  李大志在后头笑的前仰后合:“嘎嘎嘎嘎——”

  骆常庆他们也笑。

  “姥娘!”骆听雨小跑着迎上去,在跑到离姥姥半米远的位置时身子一下腾空,被她姥姥抱了起来,心肝肺的喊着。

  “我宝儿长高了呀,宝儿更漂亮了,瞧我宝儿这粉嘟噜的小脸,我宝儿太稀罕人了——”姥姥一叠声的念着转身往回走,身后传来骆常庆瓮声瓮气的喊‘娘’,她恍然一拍脑门,“瞧我,把你们忘了,快家里走。”

  “娘,你倒是也看看言言啊。”文霞抱着骆言过来,忍俊不禁地道。

  “言言好看,我宝儿更好看,是吧宝儿?”姥娘叫刑爱燕,飞快的瞥一眼正瞪着大眼好奇打量她的骆言

  ,敷衍似的戳了戳他鼓鼓的小肚子,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骆听雨身上。

  骆听雨也愿意在姥娘怀里卖乖,肉乎乎的小胳膊勾着姥姥的脖子,一脸乖巧。

  骆常庆推着车子走在最后,问:“娘,我二姐在啊?”

  “去地里看麦子了,一会儿回来。”刑爱燕转头瞧着小女婿,道,“一会儿让大志把他爹喊来,你俩中午喝点。”

  说着才看见车把上的东西,还挂着两块肉,不悦的道:“来就来,你拿东西干啥?咋着,不拿东西进不了我家门啊?”

  “娘,也不是啥好东西,就给你带了点水蜜桃和苹果,割了点肉。”骆常庆知道丈母娘说话跟刀子似的,但人很好,是怕他们乱花钱。

  “这还不是好东西,啥叫好东西啊,留着给孩子吃不好吗?”刑爱燕道。

  那边的李大志才不管这个,挤过来往骆常庆跟前凑,吸溜了下口水,道:“小姨夫,水蜜桃甜不甜?”

  骆常庆摸摸他的小脑瓜,笑道:“甜,一会儿姨夫给你洗桃子吃。”

  “哦——!”李大志开心地连蹦加跳,还想去拽骆听雨的小手,被他姥一巴掌拍开了,嫌弃的道,“去洗洗你的爪子!”

  李大志是二姨家的三儿子,正是狗也嫌的年龄。

  骆听雨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难怪会在姥姥家。

  一行人进了屋,骆常庆跟老丈人打了个招呼,就说了今天的安排,最后道:“等定住割麦子的时间让人往石安村捎个信。”又提了自己家麦收时请丈母娘过去帮忙看几天孩子的事。

  刑爱燕没什么不乐意的,也没多问,倒是心疼小女婿连歇都没歇歇,就要去津店干活,跟放瓷器似的把骆听雨放下,转身往西间走,道:“你二姐拿来一个锅饼,你拿两块路上吃,还有个军用水壶,有现成的凉白开,我给你灌上一壶……”

  “娘,别忙活了,家里备着呢,我得回去带垛篓,从家里拿着就行。”骆常庆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忙拦着,“你留着跟爹慢慢吃,我就先走了,让文霞陪你二老好好说说话。”

  李大志在那边大声喊:“小姨夫,你还没给我洗水蜜桃吃呢。”

  刑爱燕无缝衔接转头笑骂:“一会儿让你姥爷给你

  洗,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是属于心里高兴,嘴上也不饶人的,家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气,李大志也不怕他姥,冲她做鬼脸。

  刑爱燕听说女婿还要回去装垛篓,还是坚持让他拿东西,麻麻利利地道:“那正好,我给你划一半锅饼你带回去,下午省的文霞往回提溜了。”说着话人家已经撩帘子进西间了,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你爹昨天刚换了几个西瓜,你也拿上几个,还有我给俩孩子做的小衣裳,你们今天要是不来,明后日我也准备让你爹去一趟。你骑车方便带,下午让她娘仨空着手走就行了。”

  骆常庆知道推是推不过,他不带,下午这些东西也得让文霞背回去,少不了老丈人还得送她们一趟,索性拿着,等来收麦子时再给二老买点东西。

  进门的时候挂了两车把,走的时候后座上捆了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李大志趁着大人们乱哄哄地忙,没注意他,过来飞快的轻轻揪了下骆听雨的小辫子,揪完又怕她哭,紧跟着哄她:“妹妹,我就是跟你闹着玩,你可别哭啊!”

  骆听雨忍俊不禁,板着小脸故意逗他,奶声奶气地说:“一会儿我告诉姥娘!”

  李大志慌了,姥娘平时不吓人,但要是惹恼妹妹,她是真舍得揍他。别说姥娘了,他娘也会揍他,忙讨好的跟妹妹商量:“妹妹,你别告诉姥娘,你要是帮我保密,一会儿我带你去村南头的河沟里抓小虾米。”

  骆听雨强忍着才没抽嘴角,他不觉得那样更能导致屁股开花吗?

  “好了,我逗你的,我不说,你听话就行。”骆听雨笑着奶声奶气的说。

  李大志松了口气,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咣咣拍着他单薄的小胸脯,豪气的道:“哥哥说话算话,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河沟里抓虾米。”

  骆听雨琢磨着,他可能真快挨揍了。

  “你要带妹妹去哪儿?你再给我说一遍——”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