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十贯娘子 > 【初出茅庐】 117、第 117 章
  李氏紧紧抓着管四儿, 满心满眼只有他,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一刹那都幻灭了, 她也看不到世上。

  管四儿把她扶到一边, 让她坐下握住她的手。

  他心里对自己说吖这就是娘亲的手啊, 跟哥哥们不一样跟一切暖和的物件都不一样。

  他甚至认真的盯着李氏的小腹心想我我在那里头住过十个月呢。

  母子连心李氏瞬间就懂她伸出手握住管四儿的手, 把它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管四儿脸上瞬间就红了。

  堂上, 唐九源从地方官基础上复审案件, 便十分顺利, 曾氏犯罪证据确凿, 然而一切人如今都弄不明白的是凡举犯罪这就总要有个原由吧?

  曾氏这是为什么呢?

  她的娘家与赵家门当户对, 进入赵家也是十分得公婆重视赵氏族中老少对她少有不称赞的。

  她有丰厚的嫁妆有不论学识还是样貌都上乘的夫婿, 她有争气的子女那她还求什么呢?

  曾氏挨了李氏的打她也不反抗不言不语任人折腾甚至唐九源这个轻易不动刑具的人气的都给她上了拶刑她疼晕过去都是不声不响。

  一桶冷水激下去再打便出事了。

  甚至二皇子都在后面说也不必问了既证据都全此案到此为止便呈报御前吧。

  然而李氏不愿这二十多年她常常噩梦中惊醒她看不清梦里发生何时可是每次清醒坐起就捂着心哭的肝肠寸断。

  从前她不懂这是为何现在她知道了她与她的孩儿血脉相连他被人欺负她会疼他被人侮辱她会疼他在战场搏命她满腹委屈夜不能寐。

  人家都说她日子美可她就始终有一种不完全的感觉老是觉着缺了什么缺了什么剜心割肉的东西?

  人这辈子有的事情要糊涂独这件事若是糊涂的结束她想她死不瞑目!

  然而这是大堂之上心有不甘李氏难免就露在了脸上。

  管四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娘她难过管四儿就心碎到底母子连心如此他松开李氏的手就对她安慰的笑笑又抬头对唐九源说:“唐大人能否让我这个苦主问一问?”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唐九源办案多年也是头回遇到这样刚的女子曾氏身上本有旧伤今儿还上了大刑他也是没办了只得摆摆手合起卷宗随管四儿了。

  有人搬来一把座椅管四儿慢慢走到曾氏面前撩开下摆款款坐下。

  曾氏虚弱感觉到管四儿过来便努力用剧痛的手指撑起自己的腰她想维持一些仪态却疼的找不到借力就狼狈侧身软在地上。

  管四儿看着这个算得上瘦弱的女人心里只觉不可思议。

  从前他在赵家受罪那会子最爱躲着人去五房家里的奴婢都说五夫人是最仁善的凡举有些错误随便哪一房都不好躲若是在五房便没甚事儿。

  他记的小小的他就躲在树后看着这位高贵夫人每天都起的很早她守在庭前送自己五个孩子去家学她会笑着帮他们整理衣衫笑着检查他们的笔墨偶尔还会从孩子的书袋里寻出一些虫儿玩具点心她也不怪就跟孩子们笑成一团儿。

  她耐心十足每次整理都会打开孩子们的衣摆一层一层的摸索厚薄天冷便命人加衣天热便千叮万嘱孩子们不敢贪凉。

  她总在笑笑的就像个观音菩萨。

  而小小的自己那时候也巴望过若是若是这也是自己的娘便好了。

  可这哪儿是菩萨啊这是一只披着袈裟的鬼!

  因他不说话就默然坐着曾氏到底没忍住就顺着他的靴底缓缓往上往上最后便停在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上。

  他在笑?这小崽子为什么要笑?

  管四儿的笑容令曾氏慌张她不敢与他对视便又迅速低下头。

  如此管四儿噗哧便乐了他终于说:“其实你也不必说了爷我没兴趣听……”他觉着有些口渴便对那边抄录口供的小吏道:“把你的水匀我一盏。”

  小吏一愣赶紧取来未用的杯子反复烫了两回这才双手给管四儿捧了一盏茶过去还很抱歉的说:“小的这种是劣等茶叶沫儿……”

  管四儿摇头表示无事端着这茶饮了几口才道:“我呢到底是个苦主是吧?”

  曾氏垂首不动。

  “那咱两家便是仇家了对吧?”

  曾氏身躯一动想抬头却忍耐住了。

  管四儿无所谓她的态度只说:“想必这一路你早有消息也知道我如今是什么人了那我倒要谢谢你了没有你一番折腾许我就是个家中老幺也不必支撑门户也不必有什么远大的想头顶梁不用我光耀门楣也不看我我娘生我辛苦折腾两天我才落草这就难免偏爱几分便随便我淘气……”

  李氏猛的抽泣一声怕打搅孩子咬住了下唇她的长子走过来轻轻抱住母亲安慰李氏便扎进儿子怀里默默掉泪。

  宫先生想过来扶住老妻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管四儿看了一眼母亲扭脸继续笑着说:“他们说我爷爷家是有名的商户那我家指定不缺钱的……”他扭脸认真看着宫先生:“爹?”

  宫先生猛的一僵眼泪瞬间从眼眶暴涌瞠目半晌才挣扎艰难的说:“哎哎!儿你说你说……”

  管四儿呲呲牙:“爹咱家有钱么?”

  宫先生确定点头:“有!有!良田几千亩呢!”

  管四儿点点头:“那我最小也没出息没被人偷了指定纨绔一个那能分几亩?”

  宫先生一愣又哭又笑:“那那你没出息啊那那我儿没出息就就要偏爱几分不然死了也不放心啊怕你没本事饿死呢少说也得贴补你一半啊……”

  管四儿笑的特别开心又去看早就满面是水的两个哥哥这是亲哥长的与他这般相似万千人海随便谁去看就亲亲的骨血哥儿三。

  他笑着问:“大哥二哥!”

  这俩吸着鼻子啥话也说不出就只会点头了。

  管四儿语气有些犯了小的问:“咱爹嫌弃我没出息我纨绔了想偏些家财那你俩咋办?”

  这两位愣怔憋了半天与管四儿生的一模一样这位便酸着嗓子道:“那是爹娘自己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你你也别怕不够了哥给的起。”

  管四儿轻笑:“那可不成嫂子不依呢。”

  他大哥便说:“不依也没办法啊?是吧谁叫咱家就你这一个不成器的呢摊上了呗对吧……”

  管四儿最后看看早就趴在哥哥肩膀已经开始抽抽的小阿猫便肯定的点点头道:“我就这一个妹儿便不与你争了。”

  阿猫本好难过闻言却哧的笑出了声嗔怪道:“小哥~!”

  “……哎。”

  管四儿应的甜笑完看着愕然不知何意的曾氏说:“你看你不偷我我大概就是这么一个芸芸众生碌碌无为的命数了。”

  他把空了茶杯随手递给一拿着板子的衙役那衙役一愣忙丢下板子弓腰接过茶盏退下。

  管四儿道了劳烦这才低头笑眯眯的对曾氏说:“所以吖人人恨你我倒是得感谢你的拜夫人所赐我现在官拜兵部六品主事兼禁军刀术总教头身上还有个一鼎食的虚候。

  皇爷看我如看自己家子嗣来往皆是京中高门更有待我如骨肉血脉的哥哥我在这边也最小呢行七!所以有点什么好处他们都要让着我哦对了……我还有个有钱的未婚妻她家有财良田万亩只是她嫁妆的一部分而我这一切都是你给的。”

  曾氏眼睛里满满染了恨意她死死盯着管四儿道:“到了现在你在我这要死的人面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管四儿轻笑:“怎么没意思意思大了去了知道么从此你是我的仇家了我与你是仇家当朝瑞安郡王便是你的仇家郡王是你的仇家那么当今圣主便是你天然仇家不信?会让你信的你到想死我呢却不会让你死……”

  他忽站起走到大堂边将满面惊恐的曾氏子嗣看了一圈他估摸下年纪一把抓起一个清秀书生打扮的青年拎鸡雏般把他拽到曾氏面前一把将之甩到地上曾氏倒吸一口凉气。

  伸出双手无力阻止却看到这这这恶人抬脚就踩在她儿的脸上他笑的极阴损道:“这是你的小儿子吧看这摸样?是不是还是个有出息的?”

  “啊~!”一直很冷静的曾氏忽然疯魔了她冲上来双手红肿的就抱住管四儿的脚使劲抬:“你做什么你做什么要杀要剐你冲我啊!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做的!跟他们没关系……”

  她怎么可能搬的动管四儿的脚管四儿就讥讽笑道:“冲你?那多没意思老子就是个虚候那也是个候爷你家又算作什么东西而今可是永安年了你也敢偷了老子卖了你还想一人抗这罪过?美梦做多了吧?

  就凭你手里的人命该被你牵连的有一个算一个就一个别跑……便是逃脱了这回有老子在朝堂一日便没你姓赵的前程了欺负婴儿算什么本事你且安心你这五个崽子教育出你这样毒妇的娘家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在意的被威胁曾氏便完全崩溃她看自己心爱的孩子被碾压的挣扎不得而她无力反抗便一直喊救命她求一切人救命她的丈夫躲了她的儿子不看与她对视……

  提泪横流她趴在地下四处求援想抱李氏的腿哀求说:“妹妹妹妹咱们好过你忘了?我还给的阿猫做过裙儿给你媳妇儿见面礼从来不小气我就这一样对不住求求你我下辈子做牛马赎罪就罚我永世不得托生成人都可以什么罪过都是我一人做下跟五儿无关啊求求你你千刀万剐了成不成?”

  她扬起脸看着李氏苦求道:“打!使劲打我哦你不是要剖我的心么?”

  她猛的撕开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全无遮挡全然忘记羞的笑着说:“来……来剖……”

  这话却没说完便被人扯着头发甩在地面之上管四儿啐她道:“现在怕了?”

  曾氏吸吸鼻涕点头如捣蒜般服软道:“怕怕死了怕死了真的怕了我怕了……”

  围观者都不说话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言语难以描述。

  管四儿蹲下帮着无耻妇人将衣裳合上道:“给女子留点脸你不要脸你的子嗣你亲人家的女子还要在这世上存活呢。”

  一番折腾曾氏便抓住自己的衣裳留下了眼泪她边哭边笑道:“我也是要死的人了就不能给点脸么?”

  管四儿默然的摇头曾氏便陷入久远的过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终于说:“晚了啊晚了啊从第一回起我便知我是疯了的……十二上我阿父开文会看到他我便入了魔障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

  我们县的学子便都来我家坐着我就与姐姐妹妹躲在屏风后看他们清谈他可真好看啊一院子的人我就只能看到他就数他威风就像天上的白鹤一般我都看呆了。然后~我三婶就笑我她问啊乖囡你在给自己找夫婿么?

  我就说啊是呀那个最高的鹤儿最好看的就是我的夫婿了~全家都笑我……都笑我我自己也笑后来才知他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是凤梧书院的俊才我是那般的喜欢他啊……”

  曾氏回头看向神魂已破的赵长溪叹息:“他啊现在也是这样俊俏可我却这样的恨他……”

  赵长溪愕然看向曾氏可曾氏没看他了。

  曾氏说话的声调仿若回到了十二岁那个小姑娘稀罕上一个优秀的郎君她想嫁给他就拼命的读书拼命的学本事一日一日的巴望着终于长大终于两家门当户对十六岁她得偿所愿。

  她笑的如一个新娘般道:“十六入赵门曲身敬姑舅老母家中泣闷闷不得安嫩芽方吐珠独身过千里一生付一人……我当初是那么高兴呀在在故乡我也才名在外摸样俊俏还四德兼备有多少人求娶我我却谁也不嫁我阿母爱我就如了我的意欢欢喜喜嫁给了我喜欢的人我一高兴啊就给我的陪嫁丫头起了一个新名字多如意……呵呵呵呵呵多如意……”

  跪在一边的多婆子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小姐泪流满面唤了一声:“小姐。”

  曾氏本不想说这些事情可是她也隐瞒不了了。

  她落魄狼狈的笑着满口是血的笑着:“我带着我的嫁妆欢欢喜喜的来了我做了一路美梦我要给他生许多许多与他一样的孩儿可惜……千里迢迢的我来了新婚第一夜他却撇下我列位看官能信否?新婚第一夜他撇下我?我离家一千三百里嫁给他就因宫之仪写了一篇优等文章他就把我舍了舍了!!”

  赵长溪身躯摇晃扶住身边的柱子摇头不敢相信。

  曾氏已然豁出去了就一点不给他留脸开始说:“赵家那么大人那么多我却只认识他可他却舍了我从夕阳上兰亭到孤月愁煞人便什么梦都碎了什么都没了……我问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么?”

  她看着周围人忽然大喊一声:“可我的娘家我回不去了啊!!!回不去了啊!!”

  管四儿有些纳闷自己被拐卖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独守洞房他的夫婿竟挑灯做文章去了?

  曾氏一手捏着衣领伸出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抓挠几下什么也抓不住就一阵咯咯笑着道:“我以为总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不来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么那我要更加贤惠些更加温柔些更加耐心些……没用啊该做的都做了可宫之仪这个名字从此便与我这破日子分不开了新婚之夜他有上等文章十月怀胎他们要凤梧赛文我挣扎三日方艰难产子一句好言好语没有我家那个东西竟为输了人家一筹他绝食了……呵他不吃饭了?

  我的婆婆怪我不会侍奉夫君我只能忍痛含泪还得去劝慰他……那时候我便明白了只要他不爬的高高的只要他赢不了宫之仪……他的眼就永远落不到我们孤儿寡母身上……”

  “你你胡说什么?如何就是孤儿寡母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长溪语气颤抖的忽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曾氏却没有回头只是讷讷道:“他们都对我说你的夫婿是如此的优秀你的夫婿是多么风光霁月他人中龙凤啊!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我冷啊……三十五年夫妻没有一日人家不头悬梁锥心刺骨一心就想赢宫之仪……哈哈谁敢信?

  只要宫之仪赢了他我们的日子便不能过了宫之仪得了解元我们便全家不能吃饭人家把桌儿都掀翻了人家好不容易两次赴京考了个进士我那时候就想……神灵啊你们总算给我活路了哈哈哈不给活路!”

  曾氏咯咯笑着看向捂脸的赵长溪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便说:“我准备了整整一年怀胎三月我便开始派人去燕京寻个宅子我以为我逃脱升天了……哈哈哈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清关锳)到头来还有几幅肝肠与你伤啊赵长溪人家忽就不做官了燕京的宅子就白买了还要搬到山上去?人家宫之仪想教书了赵长溪就也要个桃李满天下了……

  我恨啊我都不明白我是缺胳膊还是少了腿儿……怎么就把这日子过成这般糟糕的模样我恨我就很不得一把火烧了烧了那凤梧山!我越陷越深我布施焚香也是一身腌臜十辈子都洗不干净一身污垢哈哈哈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那妇人忽然开始唱曲都是思春的小调儿……

  管四儿摇头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有眼有心略想便都懂了。

  这妇早已疯魔她无胆反抗丈夫便报复一个婴孩她走却被孩子拖累挣扎不得她报复甚至给丈夫塞了一个奸生子想污了他的名声她堕入魔障越陷越深……

  是想不到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曾氏彻底疯了她在原地絮絮叨叨一会追忆她在娘家的好日子一会说着她人生最好的时候一会子又露出疯癫骂出一串粉头妾氏的名讳……

  管四儿到底不想听了他站起来走到早就气的绵软半靠在长子怀里的李氏面前。

  缓缓蹲下他对李氏说:“娘!走吧儿背你回家……”

  天色朦胧透出黎明的光。

  曾氏已经忘记羞耻露着前胸双手比划的飞快正在叙述自己的人生憋了一辈子的仇恨一时半会子怕她也说不完了。

  管四儿背着自己的娘离开这地方他们走到门口宫先生无奈摇头甩袖要走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师师弟?”

  众人回头就看到赵长溪满面哀求看着宫之仪道:“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洗不干净身上的罪孽可我的孩子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宫之仪却不等他说完径直走到他面前双眼冒着火焰的死死的盯着他。

  最后便是一声:“呸!”

  那是一个极幸福的清晨管四儿脚步轻盈的背着娘亲回到学士街从长长的牌坊下走过。

  管四儿将陈大胜头回来将这些看做贞节牌坊的事儿说给爹娘听他们便笑的眉目舒展。

  这天上的云啊它们就自在的飞着这墙头的藤蔓它就随心的枯萎。

  他们遇到许多人不待人家说话宫先生便拉住不认识的说这是我儿。

  没人敢打搅这种团聚便是陈大胜心里再忧也只是默默的随着弟弟到了巷子口再默默的看他们远去……

  那家人回到屋里李氏便亲自下厨想给儿子烹一顿早饭。

  做娘的问儿子:“乖儿你想吃甚?”

  乖儿说:“娘作甚儿吃甚!”

  后来他们便做了一大堆又团团坐在圆桌边每一个人都给管四儿夹菜看他吃的好他们就高兴看他的吃多全家更高兴。

  吃饱了他们睡不着就什么都不说的坐在廊下也不觉着寒只觉着风很好人世圆满……

  这日赵长溪自尽家中曾氏被带走从此不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