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十贯娘子 > 【初出茅庐】 150、第 150 章
  燕京城外一场送灵, 棚有百十个竟一家比一家大可是真正为亡人哀伤的又有几人?不说旁个, 忙活了俩天的七茜儿都不知道刘帧治是谁, 就知道皇帝死了个小舅子, 还暗想这是个没福气的, 生在富贵窝也没甚用处好饭没吃几口人就没了……

  多数人就是这么想的, 没甚怜悯的心思。

  转眼初冬, 今年雪早冰花刚落下根奴便与安儿就发了疯俩孩子泡隔壁的方子那药实在是好入冬变天便是体质稍逊的根奴竟咳嗽都没有一声的。

  他们也不怕冷, 没笼头的马儿般在院里野竟抱都抱不回来, 成日子把自己折腾的脑袋顶冒白烟儿才要哭不哭的被人抱进去一天三套衣裳都不够换的。

  就淘气的狠了, 陈大胜倒是想管呢偏这家俩老祖宗先不许, 又怕两个孩子吃风, 竟让人做了羊皮的挡风帷子专给孩子们玩雪阻风用。

  这下好了俩小崽子霍霍完院子里的雪就出门寻雪玩儿, 四个小蹄子出去后面二十多人跟着有一半人是专门侍奉帷幔的, 单那帷幔就用了一百多张皮子。

  就这还有旁人悄悄说这好歹是未来的小郡王爷富贵人家的孩子就没有这样养活的这也太由着孩子们了也不怕冻出个好歹?

  可七茜儿却不在意她倒是觉着人生颇苦若说松快也就这几年她的儿什么都得有必也要有几日这样的宽松日子的。

  又天寒了各家戏酒就摆不成了若说有几分雅兴能去赏个梅结个诗会也是趣事可这样的游戏在亲卫巷绝玩不起来加之多数肚里没有墨汁旁人家便是有这样的好聚会大家也不好意思尴尬去。

  庙里冬日条件跟不上两位老祖宗就常住在家里七茜儿怕她们寂寞便请了庆丰城里最红的女说书先生常来家里热闹。

  虽富贵没有几年可妇人家本腿短大家手头宽裕就常办小宴招待这十几贯的百贯的各色聚会都有如此才入冬里没几日那市面上的《金钗记》《十二品》之类的书就听的不待听了。

  七茜儿是个私下里手眼通天的那全城的乞丐都是她的消息喇叭这日听到有新书她便立刻给两位老太太请了家里来热闹。

  原本是想着只自家娘们关门自在可惜老太太是个喜欢吹牛的她早早就吹嘘出去凡有新书第一本肯定是在她家唱果不其然今日就有了。

  如此这一大早的杨氏万氏高氏吕氏黄氏并李氏寇氏罗氏丁香她们便坐在了前院厢房书还没开讲就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亲卫巷宅子的前庭都颇大西厢甭管面阔几间也多做书房之用。只这家里公子没长成七茜儿便把这里收拾成冬日里听书的地方。

  今日老太太穿着一件极朴素的暗红衣裳头上耳上胳膊上竟是一件首饰都没有她如今只喜欢身上舒适宽松金银之类其实也早不在意了。

  她是真富贵了却也出不去了见不到人间那些金银零碎竟也就那样了。

  倒是吕氏她们每次都金光灿烂的来什么好就将什么往身上戴便是守寡的都这样做又手里握着钱她们便极自在的。

  想想从前对比现在那也个个都是大宅子的当家老太太出来进去谱儿都摆起来了呢。

  开书之前照例七茜儿还有丁香她们要献出自己家孩子给老太太们稀罕等老太太们亲香完家下婢仆才排着队各家带着各家的少爷小姐后面玩去。

  老太太满面慈爱的看着孩子们走开等看不到人了江老太太才笑着问丁香:“说是你给你儿要掐奶呢你婆子不愿意了?还拌嘴了?人家年纪大了你可不敢总这样。”

  对这位江老太太家里是当真正的阿奶待的所以琐碎的事情好不好的就不瞒着她她也愿意听愿意管甚至还会指教一下。

  丁香就最喜欢她。

  听老太太这样问丁香便笑着说:“阿奶必听我家婆子跟您唠叨了你可甭听她瞎说我可不敢顶嘴呢其实是孩子养的接近成先生说今年冬日就给我调理一下这不我吃着药呢就给他掐了奶了可家里也雇了奶(子)总归亏不了他的嘴儿的。”

  江老太太听了这才安慰到:“哎如此就好人家想说你就听着家家其实都一样也不少块肉的。到底那小瓜儿多往藤上挂几日以后才能壮实你家又不缺这几个就顾上俩奶娘好歹给小家伙嘴里塞满了才是。”

  老太太也是连连点头她挂心自己的新书就问下面早就候着的说书先生道:“你们今日说的可是新书?”

  那女先生赶忙起来回话道:“回老太太正是呢咱们刚演练完庆丰府一本没开讲就来您老府上了不是我夸奖您家府上的奶奶可是这个!”

  她竖起大拇指。

  老太太自然得意的环视一圈儿又问:“新书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啊?”

  那女先生道:“老太太咱们这出新书叫做《泥菩萨》。”

  她这样一说屋内皆静七茜儿看俩老太太神色不愉就捂着嘴笑说:“老太太呦您们就记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话了却忘了这世上错非大寺修的起金佛运送的起石佛凭哪座小庙里供养的不是泥菩萨……”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样便一起哈哈哈大笑起来没笑玩却意外听到门外有人语气轻快的笑问:“呦!怎得这般热闹?老祖宗们可是捡了什么好乐儿也说给孙儿听听?好让我也乐一乐?”

  陈大胜满是笑意的声音从外传来却不进来直到老太太看屋里无甚不妥当这才对外喊了句:“大冷天的赶紧进来吧!这都是你见惯的婶子这破日子过的没滋味儿什么时候自己家人想见见?倒要隔着几个人了。”

  陈大胜这才迈步进屋见到一室妇人也不很在意的四处点头笑笑又给两位老祖宗行礼问安问完才说:“我在院外就听到咱家的热闹了老祖宗们到底笑什么呢?”

  老太太在罗汉榻上挪动一下让她孙坐好又给他抓了一把果儿子吃江老太太也忙活起来命人把手炉给陈大胜烧一个又让人拿小褥给他盖腿这才指着那先生道:“这不是正问呢么你就来了怎么?今日不忙啊?竟提前回来了?”

  “哎不忙呢。”陈大胜不说差事上的事儿就笑着打岔问那说书先生道:“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那女说书先生去过无数富贵人家也常在泉后街来往但是今儿这家颇古怪这少爷都多大了还在后宅转悠呢?

  听到少爷问话她便赶紧说:“回少爷话……”

  她这话没说完满堂皆大笑老太太更是满面骄傲指着陈大胜道:“喊错了喊错了!这是家里的四爷才将抱出去的几个那才是少爷小姐呢我们这个瞧着面嫩可早就皇爷跟前儿办差了他还少爷……真真笑死我了。”

  陈大胜做暗地里斥候的营生胡子高低留不住的加之他本年纪不大虽风沙里回来也富贵乡里娇养好几个月了这嘴上没毛可不是少爷了。

  那说书的连连告罪不敢再提只说这本《泥菩萨》。

  她道:“……老太太咱们这本书说的是那不知何年何日何月的事情说的是前朝一位老举人家的事情那一年那老举人坏了事情被拿下大狱他的老妻狱中探望老人家自知必死更清楚自己养的几个孩子不孝顺就对老妻说若有一日你过的不好就去老房找佛龛把泥菩萨打烂自有你的日子因他快死了举人夫人没在意还万分悲哀……”

  她说到这里陈大胜便打岔笑到:“得了这说的是泉前街的张观能家的事儿吧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呵~哎不过是给活人遮羞罢了我当是什么泥菩萨呢却是这个泥菩萨?”

  听陈大胜这般说一屋子妇人好奇就齐齐看向他。

  老太太赶紧问:“呦这竟是真事儿么?”

  陈大胜想了下看着自己家老太太到底点头说:“可不真事!其实我若说起这人阿奶必知道的前些日子咱百泉山不是死了不少人么就是那案子上的事儿。什么老举人啊那人唤做张观能便是那山上茅庐的主人。”

  江老太太一愣扭脸去看坐在墙角的邱太监邱太监隐藏在一处屏风后面正透过薄纱看呢他迅速探出头对老太后点头又迅速缩头隐藏起来。

  陈大胜没注意那边却继续道:“这位老先生说来也是有些来历的他是前朝探花郎更在国子学做过大先生虽是前朝官却也曾官拜从四门下弟子无数是个人物的。

  可惜他时运不好年纪大了就从燕京搬到泉前街又在咱后山起了庐舍因是他那日起的棋会这死了六个呢他就被抓入衙门问话他年纪大了都没有受刑便去了这回书想是说老先生死后那老夫人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结果太惨烈忽不想说了。

  可众婶子也是听进去了便齐齐追问尤其是江老太太还给陈大胜怀里塞了一盏茶。

  陈大胜无奈只简单说:“嗨!就是他家老屋有个祖传的泥菩萨张先生没有估摸错这家里的几个儿子果真是不孝顺的老爷子没了几天就开始刻薄人老太太了还有亲戚邻里挚友故交不是个好的个个也是如此其实老太太能穿几尺能吃几口?

  一家接济一口也是个好名声不是偏偏百泉山案涉及皇亲他们家又粘连个前朝众人就躲着走了那老太太子女果然不孝顺竟悄悄把房子卖了把个孤老婆子留在燕京祖屋留在处漏雨的屋子里好没给人家饿死那老太太就总算想起那尊泥菩萨就去找……哼一摔泥菩萨那里面有个五斤的金菩萨!”

  屋内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就听得又是过瘾又是解恨她们便认为这是个结果了。

  老太太手里有金子了那子女还不上门贴脸赔情巴结啊?

  如此江老太太便问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了从此也算是有个防身钱儿了就带着那些金子凭去哪个尼姑庙投身也不缺她一片屋檐一口斋饭吃。”

  可陈大胜却道:“老祖宗若是那样便好了原本这件事是被礼部几位老大人提出说是天子脚下出饿死娘亲的事情到底对教化不好须要禁言的。却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了还假模假样说是前朝某年?嘿只要家里有衙门里公干的爷们随便一问却都知道的。

  那老太太有钱又如何?老先生没了子女靠不住她就是有金子也护不住的所以说这子女教养是大事一下教育不好便是晚年不幸偏她慈母心肠又舍不得告子女最后这位老太太就抱着那尊金菩萨找到老先生坟地一头就碰上去了……”

  七茜儿也听住了闻言便吸一口气问:“竟是死了?”

  陈大胜叹息:“壮汉还不好碰死呢也不知道谁想古怪说法人能碰死?哼!碰一个就知道了……何况那是个体虚饿了好几日的老太太赶巧那日有葬人的呢就看到血泊里有个抱着金菩萨的老太太这才揭穿此事。

  啧有金菩萨又如何?她家子女不孝乃是大罪如此这家人除了外嫁女儿子们怕过不了明年秋了都不用审就是必死的大罪。”

  陈大胜说完满屋子皆静好半天儿那守了寡的杨氏才问:“这么说那那老太太还活着?”

  陈大胜点头又摇头:“嗨怎么说呢活着呢可生不如死啊老太太娘家就在燕京出了这么大的丑她娘家也不敢装哑巴了就赶紧打发她侄孙去接老姑姑可老太太万念俱灰了成日子也不吃几口东西我看这个冬日里难熬。”

  他说完那杨氏便站起脸上有些苍白道:“这这时候不早了这书忒苦我我就不听了两位老祖宗容我先告个罪就就先回去了。”

  杨氏说完脚步些许踉跄离开其余人对这回书真真也是听不进去了便各自告辞。

  等外人散完李氏她们也面目苍白的离开七茜儿打发吉祥家送了说书的先生出去回来这才对陈大胜抱怨道:“本是一回戏说偏让你弄成真事儿你是个傻子不成?”

  老太太听七茜儿嘀咕她孙子人家就不愿意了忙拉住大孙护着道:“咋?我孙又没说假话又不是没这回事还不能说实话了?”

  倒是江老太太考虑事情与旁人不同便好奇问:“不是说是做过前朝从四品的官儿的?那家业也不能败的那般快吧?如何就容不下一个老太太?”

  陈大胜捏捏鼻子讪笑:“老祖宗不知那山上那日不是死了六个么人家国舅家不在意这么点儿前朝那位也没人追究可剩下这四位也是有家有口的三四十岁顶门立户上有老下有小是死不起的。人家苦主可不是找做东的要赔偿么如此他家便迅速败了。”

  竟是这样啊众人齐齐点头七茜儿死死盯着陈大胜忽哧的一声笑出声道:“不对陈大胜?好端端的你挑这个时候进来说闲话?往日你是躲着这种场合的你说你这肚子起的什么鬼的幺蛾子?”

  老太太闻言愤怒便瞪着七茜儿骂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惯坏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婆娘一口一个鬼的说自己家男人的。”

  陈大胜轻笑:“吖媳妇看出来了?我就是这段时日在家看几个婶子教养孩子有些不像话了。”

  他这么一说屋内人便齐齐愣了。

  看大家不说话陈大胜这才正色道:“阿奶咱不说丁香家那几个便是兰庭哥儿你也惯的不像话了哪有一张宣纸写三个字儿就丢的?咱就说张老先生那张观能家六个儿子当日哪个不是如珠如宝的养的更何况他们父亲是大先生也是个个饱读诗书的可您看看又是什么后果?您再想想老陶太太这子女教育岂是小事?

  那吕婶子杨婶子就靠一口水井一处破庄子外加几文房租过活可他们家的孩子了不得了!那出来进去都是两三个婢仆侍奉着还吆五喝六的跟兵部巷的混在一起我今日若不说说她们再惯下去往后几个婶子养老都是问题了。

  这几月我在家也都离的不远出来进去我看的不像话处就多了去了您跟婶子们也是苦出来的咱就靠老交情来往着可您又能接济她们家几代人?”

  说到这里陈大胜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您不知道头年里有人竟拿着一份帖子到我衙门里平事了我问是谁家的帖子您当是谁家的?”

  老太太摇头:“什么谁家?什么帖子?”

  江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老妹子你不知道这是他们衙门里的老规矩了像庆丰府衙门里若有事情咱家出的就是大胜的名帖拿着大胜的名帖去庆丰府衙门问事那府尊是要看在大胜的面子若有官司手下高低会有些偏帮的可大胜这个帖子不能随便给你要记住人情是还不起的也不能欠的。”

  陈大胜赶紧给这位作揖拱手还连连点头。

  老太太恍然大悟这才问陈大胜道:“你说有人拿拿这个贴儿这人难不成我认识?”

  陈大胜点头:“啊认识啊就我杨婶子家老大啊哼还亲卫巷郭府?就给我吓死了我那日还想呢啥时候亲卫巷有个姓郭的面儿都不露人都不来就敢给我下帖子求情?好么一细问杨婶子从前你们不是喊郭杨氏么我这才想起来是她家您知道这份帖子他家老大卖了外地商户多少钱儿?”

  老太太更加惊愕了她听不懂这话跟那边消化半天才迟疑问:“照你这说法这帖子?还能卖钱儿?”

  江老太太一拍桌子:“这话说的可不是能卖钱儿你当是火盆里的烧纸呢那贴儿就是当家老爷的脸面混的好不好官场上灵不灵光就看帖子的份量了。”

  粘上钱儿的事情老太太立刻明悟继而大怒她坐直了身子大声问:“她她家给你找了多少钱的麻烦?”

  陈大胜其实不愿意说这个却早晚要给老太太提个醒如此便冷笑道:“贱卖!人家把咱家的老交情就作价五百贯卖了给我气的又打发人来泉后街抓人找了一天才在赌场里抓住杨婶子家老大好么人家还不走呢都输红眼了五百贯输的就剩七八贯了。”

  老太太胸腔起伏半天儿才扶着丫头的手坐起边起边说:“不成不成!这亏吃的太大了我我把咱钱儿要回来……”

  众人被这老太太整的又气又乐好不容易劝回来老太太又打发人喊杨氏去老宅今儿她必然是要指着人鼻子出出气的她必然是要把家里的五百贯要回来的。

  闹呢?那是五百贯啊!

  反正跟她也讲不清楚道理只能慢慢说。

  等到俩老祖宗离开七茜儿才站在房檐下看着细密的雪花叹息道:“你说这才几年饭刚吃饱这人怎么就变了呢?”

  上辈子可没这一出她受苦的时候杨氏到底帮衬过的。

  陈大胜不接这话却说:“其实那个张观能我也认识的。”

  七茜儿愕然看他。

  陈大胜也看着细雪轻笑:“其实拜师咱爹之前我去过燕京太学后巷这位张老先生在学士牌坊下指着我的鼻子说凭你们这样的人?也敢来拜师?”

  七茜儿多护着陈大胜她听完正要大骂却从侧门跑来几个小厮带头的喜雨脸色清白的对陈大胜大喊:“四老爷四老爷就就就就出事了出事了!咱家咱家牲口房柴垛子里好像好像有个冻死的死死死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