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网游小说 > 三国纵横之凉州辞 > 第八卷 长恨江山未一统 47、萧墙
  建安六年北方大战落下帷幕。

  作为最后一战的蒲吾之战三千鲜卑骑兵出人意料地击溃了驻扎在蒲吾的十几万河北大军人马并在战后坑杀了俘虏的几万河北兵卒、民伕将他们的尸首筑成京观以此来炫耀武功震慑河北的人心。

  随后大张旗鼓的鲜卑骑兵押解着少量俘虏和大批战利品撤军北还沿途所向披靡一路上河北郡县或据城自保或弃城逃亡没有一支军队胆敢出击拦截就这样眼睁睁任由鲜卑骑兵耀武扬威地离境出塞大获全胜满载而还。

  对于河北而言这几年间接连不断的败仗从未有一次如此严重的河北的精兵良将几乎是一战而没眼下单单是几万兵民尸首胡乱堆砌起来的京观和流窜的散兵游勇就已经由市井民间的口耳相传引得各类谣言满天飞吓得黔首妇孺心惊胆跳让河北人心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边郡将佐畏鲜卑如虎郡国守相担忧并地西凉兵的入侵势力衰微的黑山贼也隐隐有死灰复燃、攻打郡县之势境内的一些城邑甚至掀起了大小规模的叛乱······

  当然时下这些纷至沓来的坏消息最让邺城大将军府担忧的还是身处并地、河东两地的西凉兵动向。

  在已经逃回邺城的田丰、逢纪等人看来塞外的鲜卑、流窜的黑山都不过是纤芥之疾无法威胁到河北基业只有屡战屡胜连破袁曹两家的关西阎艳明才是他们真正的心腹大患。

  一旦西凉兵翻越太行山出兵攻袁纵使田丰等人相信以关西之力无法鲸吞河北基业但以当前的形势来看邻近太行山东麓的一些郡县陷落却是难以避免的局势如果急转而下无险可守的邺城大将军府说不定也要迁往河间、渤海等地了。

  所幸在田丰、逢纪等人的日夜担忧中最坏的情况终究没有出现河东、并地等地的阎行军队按兵不动迟迟没有对河北驻军的城邑发动攻击的迹象两家的边界经历一番大战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去年袁绍大军发动秋季攻势前的状态。

  渐渐安下心来的田丰等人开始相信接连获胜的西凉军兵势同样到达强弩之末至少邻境郡县在短期内是没有被大举侵犯的威胁了他们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忧患重重的河北内部。

  的确虽然麾下还有一些激进的将领主张趁胜追击、攻城略地但身处河东的阎行已经决定罢兵休战了。

  战时大规模的摊派赋税、征调民役已经激起了关西地区小规模的叛乱虽然因为卫觊等人的及时应对没有导致更大的祸患但时下关东、关西各处仓癝里面的储粮已经耗竭士马疲惫不堪关西实在是没有再发动新一轮攻势的能力了。

  而且病逝在叶县的戏志才的一封遗书也更加坚定了阎行的想法。

  在遗书中弥留之际的戏志才耗费最后几分力气写下了自己对北方形势的最后判断、尽管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袁绍大军会在蒲吾这个毫无名气的小地方被鲜卑骑兵击溃但对形势洞若观火的他在开头还是做出了关西一方获胜、关东袁曹两家皆败的预言。

  只是他在随后的笔墨中一方面点明了袁曹两家在这场北方大战之后失去了进攻关西的能力可另一方面袁曹两家对抗阎行的盟约也会随着形势的变化变得更加牢固。

  至少时下唇亡齿寒的袁曹两家已经不敢再像最初出兵时那样各怀鬼胎:一边积极用兵侵占阎行治下的郡县一边暗暗盘算着如何祸水东移将出关决战的关西兵马引向对岸的盟友。

  形势迫使他们联合起来共同抵御来自关西的巨大威胁。

  而联合起来的袁曹两家虽然没有了进攻关西的能力可在协同防御上依旧有一战之力加上荆襄的刘表已经提前退兵如果阎行被这场大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冒失地作出趁胜用兵、吞并两家的战略那恐怕强弩之末的关西兵马难免要在深入敌境之后遭受败绩了。

  因此戏志才在遗书末尾建议阎行罢兵休战在关西生聚教训观望关东局势的变化先行攻取殷富沃野的巴蜀待到时机成熟再兵出崤函大举进攻一举吞并袁曹两家统一北方。

  与其说这是一封临终前的遗书还不如说是戏志才内心对关西基业最后的牵挂因为阎行读遍全文没有看到戏志才在遗书中谈及到任何有关自家妻儿、田宅的家事遗书通篇前后都是围绕着国事、天下事展开的这让阎行读罢之余扼腕兴嗟痛惜不已。

  “天陨英才恨不得再与君运筹帷幄!”

  此战大获全胜的骠骑将军手持遗书瘫坐榻上望着枝叶婆娑的庭院神色黯然。

  ···

  邺城大将军府。

  逃回邺城的袁绍虽然免为阶下之囚但病笃的他再经历一番惊吓和颠簸之后病情更加严重无法升堂理事近日更是病情恶化膳食难进只能靠着一点粥水、汤药支撑着。

  堆积搁置的军政文书暂时由田丰、审配、逢纪、袁尚几人一同商议处置定下决策后再依次发往幕府各曹、州府郡县、三州驻军营中。

  大堂上审配起身将军书递给公子袁尚皱着眉头说道。

  “蒋中郎将再次遣快马来报称军中士气低颓兵民逃亡日多外有强敌压境内无粮草援军朝歌已然不可守请求移营邶城、荡阴两城拱卫腹心之地。”

  “胡闹朝歌地处要地东西通衢攻可进取河内守可拱卫邺城乃兵家必争之地岂有弃城撤军之理。蒋义渠身负大将军重恩却畏敌如虎屡屡请求移营内撤若不严词训斥只恐其拥兵自重借着这一时机反过来要挟幕府了。”

  听完审配的话坐在一旁须发皆白的田丰脸上顿时变色这些日子他忧心时局、面容憔悴可刚直的脾气却一点没变不待上首的袁尚出言当即就赫然说道。

  是的在蒲吾大败后虽然暂时没有来自河内、并地的兵锋威胁但局势糜烂的河北依旧问题重重:边塞的外族鲜卑、乌桓境内的黑山、逃卒、叛乱手握兵权的将领暧昧不明的继承人······

  这些问题虽然还未演化成滔天大祸可一旦处置不当随时又可能在河北掀起巨大的波澜来。

  因此近来大将军府颁布军政法令颇为慎重率军逃回的将领张郃、高览没有被幕府治罪反而是被勉励一番后允其戴罪立功带兵平定境内的叛乱收拢溃逃兵民并奉命将蠢蠢欲动的黑山贼重新赶回深山同时幕府的重臣郭图也随军同往在军中担任监军一职。

  谋臣荀谌奉命赶往许都联络司空曹操商定两家接下来联盟抵御西凉军之事幕僚辛评也被派往幽州协助袁熙招抚、笼络三郡乌桓收拾代郡、上谷的残局并想方设法拉拢塞外的素利、弥加等东部鲜卑大人企图分化钳制强势崛起的鲜卑轲比能部。

  青州的袁谭也接到幕府的命令加紧赶回邺城商议大事。

  时下驻守蒋义渠请求移营田丰虽然气愤其畏敌如虎、临敌退缩但还是没有直言遣使问罪、撤换将领而是主张移书呵斥勒令其不得擅作主张引军内撤。

  只是他这独断专行的态度着实让袁尚不喜因为袁绍之前喜爱幼子所以河北基业的继承人迟迟未定但堂上共同议事的四人之中逢纪、审配已经先后暗中表示效忠袁尚所以他们一直是先草拟对策再交由袁尚决断只有以刚直孤忠自居的田丰迟迟没有表态而且做起事情来也从不考虑袁尚的态度似乎隐隐有支持长公子袁谭继位之意。

  袁尚手中握着军书眼色变幻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在逢纪的示意下勉强露出了笑容。

  “咳田公所言极是治中就依照田公之言去处置吧。”

  “诺。”

  审配答道恭敬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看到审配这般做派虽然建言被采纳但田丰还是露出了不喜的神色只是碍于身份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四人各怀心思、继续议事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专门待命的书佐入堂搬走处理完的公文间或也有各曹的佐吏送来新的文书。

  随着日影渐斜眼见着案几上堆积的文书已经处理完上首的袁尚和逢纪交换了眼色率先向三人提出告辞要转入内室服侍病榻上父亲逢纪、审配等人自无异议当即起身恭送公子离开。

  在袁尚离开之后久坐多时、老躯酸痛的田丰也提出了告辞只是这一次起身相送的审配、逢纪却拦在了大堂门口。

  “别驾留步!”

  审配呵然笑道。田丰见到两人行事异常心生不喜甩了甩衣袂。

  “治中这是何意?”

  “田公。”两人之中却是逢纪接过了话头他看着田丰轻声说道:

  “如今河北形势不稳、大将军又病笃在榻幕府不可一日无主三公子素来敬重田公所请之事无不应允田公又为何故作姿态屡屡拒人于千里之外。”

  “逢元图你这是何意?”田丰眼中已有怒色。

  “呵呵元图何意都过了这些日子田公难道还不明白我等二人以为三公子素来聪慧深得大将军喜爱有雄主之姿如今大将军病笃一旦长逝当由三公子继承河北基业!”

  审配盯着田丰赫然说道。

  “大胆!废长立幼自古就是取祸之道。且不说大将军尚在就算一朝大将军长逝也得由长子继位。三公子虽得大将军喜爱但长幼有序岂可继承大位尔等若是强行为之主少国疑基业倾覆你那们二人就是河北的罪人!”

  田丰此时已经怒不可遏他指着审配的鼻子痛骂审配脸上也不禁变色他咬着牙齿过了一会才冷然说道:

  “田别驾三公子已然及冠何来主少一说明公之前就属意三公子如今虽然病笃昏迷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别驾素来自诩孤忠现下却违命不奉三公子为主莫非与青州早有谋划?”

  “奉命?你审正南奉的又是谁人之命真是大将军的命令?还是这只是你与三公子的私下密谋罢了。”

  “呵呵田丰你自视甚高以为州中之事悉决于你但这件事情偏偏就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三公子乃幕府众人所推你附议最好不附议也得附议!”

  “审配你包藏祸心纵然是大将军对你委以重任我今日也不能坐视你败坏河北基业走与我去面见大将军!”

  田丰脸色涨红须发怒张想要上前拉扯审配审配冷哼一声撇身避开。眼看着两人就要横生枝节一旁的逢纪心中暗暗叫糟他与审配、耿包等人眼见着袁绍病笃冀州无主都有意拥护三公子袁尚继承基业本想趁着郭图、荀谌、辛评等人不在邺城的时机将州中名望最重的田丰拉拢到自己一方的阵营可没想到田丰、审配这两个刚直耿介的河北重臣言语之间龃龉丛生俨然要将之前密谋的事情闹大了。

  “且慢且慢田公不必动怒大将军如今还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我等身为人臣又岂可再相互攻讦惊扰了大将军安歇。此事不过是我等私下之言继承基业之事乃大将军之家事悉决于大将军之口非人臣可以置喙。待到大将军病情好转长公子抵达邺城之际我等再一同前往拜见咨询大将军的心意如何?”

  逢纪拦在了两人面前苦口劝道田丰闻言脸色这才有所放缓冷哼一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审配不置可否默然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离开。逢纪见状陪笑地又想对田丰开口但田丰却是哼了一声毫不理睬转头甩袖大步离去了。

  看着田丰笔直的背脊消失在视线里逢纪脸上渐渐收起了笑容他低头沉思缓步走向了内院。

  待走到袁绍的寝室前之前离去袁尚、审配早已在门口等候逢纪朝两人摇了摇头审配沉默地低下头袁尚见状咬咬牙迈步就朝寝室内走去。

  寝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道袁尚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迈步来到了病榻前恭顺地跪下。

  “阿母大人今日可有好转?”

  袁尚恭声对自己的后母刘夫人问道衣不解带、亲奉汤药的刘夫人闻言当即泪流如雨、啜泣起来袁尚还待再问病榻上脸色苍白、昏迷多时的袁绍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可是尚儿来了?”

  “是大人孩儿在。”

  “嗯你兄长可赶回来了?”

  “。。。”袁尚和刘夫人交流了一下眼色轻声说道:

  “大兄还在路上之前遣使来报抵达邺城也就这两日了。”

  “那就好。”回光返照的袁绍今日的精神似乎变得不错他沉默了一会又再次问道:

  “近来议事可有遇上什么难事?”

  “大人。。。”

  袁尚欲言又止袁绍却已经变得不耐烦以为又有什么糟糕的坏消息瞒着他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刘夫人连忙近前帮他抚平气息一边示意袁尚埋怨着说道:

  “你这孩子从小乖顺还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你阿父你就说吧。”

  “唯。大人田别驾今日议事在堂上出言不逊他说若是大人早听他的谏言又怎会丧师败绩精兵良将损失殆尽一步步将河北弄到今日这般境地。孩儿遵循大人相忍为国之诫此前议事一直忍让田别驾的独断专行可今日听闻此言心中一时不忿与他争辩了几句他竟说竟说孩儿乃是黄口小儿有何议事之权河北先有丧师败绩后有长幼失序基业倾覆之日不远袁氏老少难免沦为阶下之囚。”

  “此事当真?”刘夫人花容失色掩口惊问。

  “阿母此事乃是孩儿亲眼所见治中等人也在场他们都听见了田别驾的忤逆之言。”

  “啊!”刘夫人继续帮腔惊叹道“那这可如何是啊田别驾在州中名望甚高又久仕幕府门吏颇多一旦他——”

  “咳咳咳——”刘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病榻上的袁绍脸色一下子变得血红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夫人和袁尚见状连忙近前抚胸的抚胸抠嘴的抠嘴好不容易才将憋得袁绍差点喘不过气的一口浓痰弄了出来。

  勉强喘过气来的袁绍气息再次变得微弱但他的眼睛中却透露着炽热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喘气说道:

  “老奴焉敢辱孤孤誓杀之!”

  ···

  许都尚书台。

  “公理去意已决?”

  尚书令荀彧看着年轻的仲长统叹息着问道。

  年轻的仲长统在离开并州之后辗转返回了山阳老家但因为声名在外游学归来的他很快就被朝廷征召随后更是得到了当朝尚书令荀彧的看重格外拔擢一举晋升为宫省之内的尚书郎。

  只是荀彧万万没有想到在任没有多久的仲长统竟然这么快就萌生了辞官归隐之意而且听他的话似乎今后也不打算再留在中原州郡而是要南下奔往江东、交州等地了。

  “令君昔日董卓为乱颍川、陈留多地羌胡交侵衣冠之姓满门遭难。如今关西阎艳更甚于董卓先以秦胡之兵击败司空于河南又引鲜卑异族虎狼逐袁大将军于河北伏尸十万以筑京观海内震动、民心惶然统无领兵御敌之才恐他日江山倾覆腥膻遍地见辱于羌胡、小人之手故只能辞别故园远遁江湖之远以存无用之躯。”

  仲长统惭愧地看着一直重视他、提拔他的荀彧黯然说道。

  荀彧没想到仲长统对局势竟然如此悲观虽然他也没有想到素来用兵如神、战无不克的曹操再次在河南遭遇败绩近日更是为宫内宫外的众多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可他在心底并不认为关西阎艳能够趁胜吞并袁曹两家就更别说现下的情况是荆襄、关西两家兵马陆续撤退许都西、南两面的威胁已经解除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荀彧苦笑说道:“昔日以董卓兵势之强逆天而行不得人心也难逃败亡一途。眼下阎艳士马虽盛可北有袁大将军南有曹司空两家通力协作可制关西士马于山东何来江山倾覆的妄言公理你才学过人时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中兴汉室需要择天下英才而用之你怎可在此时离去。”

  “中兴汉室。。。”仲长统喃喃自语、如失魂魄他拜师游学苦读经典曾经为的是救世济民可时下他能看到的是竞于气力、饿殍枕藉的大争之世北方大战袁阎曹三家攻城略地杀人盈野他再留下去除了增添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孤愤之外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况且曹操统治下的许都也让仲长统内心对“中兴汉室”的信念心生动摇。的确乱世用重典司空府和尚书台的许多举措都是有利于平定乱世、稳定人心的良策但当仲长统亲眼见到司空府校事索拿“反贼”衣冠颓地血漫刑台许都城内万马齐喑朝堂公卿装聋作哑名士才俊明哲保身之后心怀汉室的他已然心灰意冷。

  是啊曹司空所做的都是为了中兴汉室可这个汉室还会是曾经的那个汉室么?

  仲长统口中苦涩他当然知道在他面前的荀令君什么都知道但他还在坚持一直在努力转圜朝野之事协调宫中与司空府的关系中兴他心中的“汉室”哪怕为此深陷旋涡之中也在所不惜。

  从某种维度上讲面前的荀令君才是真正的大勇之士而他自己不过是远避江湖为自己缺乏勇气寻找借口的懦夫而已。

  想到这里仲长统热泪盈眶再次下拜。

  “令君厚遇无以为报愿令君努力加餐饭统此去不复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