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包房简单而古典,好像是古时清贫士子的屋舍,墙上一副渔民暮归图,正中一张八仙桌,两把酸枣木的高背椅,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地暗了,四周高几上的铜烛台上,都点起了儿臂粗的大蜡烛,十二只蜡烛高燃,没有现代灯光照明,也足够亮,而且微黄的烛光带来一种古典式的浪漫,环境很好。
瓷杯中的茶观之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入喉味醇甘爽,林曦现在也跟着方永和熏陶了一段时间,勉强算是识货了,问赵子昱:“君山银针?”
“嗯,这里的银针很好,我姥姥有时候不为吃东西,就为了喝这个茶,就会专程到这儿来。”赵子昱点头。
但是林曦却没细细品味,一仰脖就牛饮完了,开玩笑道:“哈,赵子昱同学,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样从小地方来的,可是真心不太懂这些情调,你直接带我去那种大饭店,特别富丽堂皇的那种,倒比较符合我的品位,然后上个三四十个菜的,再让几个服务员站在旁边,我指哪个夹哪个,我吃什么喂什么,那种服务,才叫享受呢。”
赵子昱想象那样一个金灿灿的大厅,一张摆满菜肴的大圆桌,还有大爷状坐在上首指挥一群服务员夹菜喂食的林曦,就觉得好笑。他也真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大大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男孩一样,“好啊,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明天我们就去啊。不过今天是我请,明天的三四十个菜的大餐,就轮到你来请了。”
“不会吧?”
林曦瞄他,但是他却恢复了认真的样子,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林曦,好像真的明天要她请客去吃大餐一样。虽然认识也很久了,但是赵子昱在林曦心里,一直是个挺严肃的形象,她赶紧道:“算了,三四十道菜我还是消受不起,小学时候老师就教诲过,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啊,还是随便吃吃就行了。我爸要知道我敢那么吃饭的话,得揍我的。”
林爸爸在家里开公司之后,接触的家资甚丰的生意人很多,却没一家孩子像现在的林曦这样优秀的,大部分都是花钱如流水,论学习论处事就完全不行了。就开始注意林曦平时吃穿住用的花费了,怕林曦因为家里有钱了,就再大手大脚起来,给学坏了。于是虽然林爸爸不限制林曦正常范围的花费,也愿意让林曦享受较好的物质生活,但是绝对不允许林曦过于奢侈。
“没事,我可以请你,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去年跟我妈申请了资金,加上之前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之类,试着买股票,稍微赚了点,请你吃饭还是请得起的。”比起林曦淡定成熟的一面,赵子昱更喜欢她活泼一些的样子,看林曦这样怕被老爸教训的样子,反而觉得开怀。
两人说笑了两句,服务员就麻利地开始上菜了。
菜品很简单,先是上了两道分量很少的精致的中式点心,一道甜的,做成淡粉色的梅花状,每个只有铜钱大小,是绿豆沙的馅,十分清甜可口;还有一道咸味的,蛋皮裹着榛仁瘦肉的馅,炸得很香。
稍微等了一小会儿,就上了一大盘整只的烤鸭,远看是只完整的鸭的样子,近看,就是已经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重新拼成一只鸭的样子的,色泽红艳,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然后又上了一盘荷叶饼,几小碟的葱条、黄瓜条、萝卜条等,另有几个味碟装着甜面酱、蒜泥、酱油等。
因为烤鸭味道稍重,略嫌油腻,所以还除了鸭架汤,还配了两个清淡的素菜,一个烩三丝,一个西兰花烧豆腐。
林曦前世虽然吃过烤鸭的,也知道应该怎么吃,不过赵子昱一本正经地教她怎么吃,怎么抹甜面酱怎么卷鸭肉,她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学。别说,这烤鸭味道当真好,鸭皮酥脆、鸭肉醇香,从饼到面酱,味道都恰到好处。
“真的很好吃啊,赵子昱,没想到你还挺懂这些吃的门道呢,我还以为你都不太关注这些呢。”
林曦还特别单独吃了一小块荷叶饼,没什么味道,但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吃了感觉唇齿间都有点淡淡的香味,很让人舒服。
“恩恩。”赵子昱假装忙着吃东西,含糊地应,但事实上他自己是真的不太了解这些,这个私房菜馆,还是跟他姥姥聂金凤来过两次,才记住了的。其他的美食,他就要今天回去恶补一下,才能知道该去那里吃了。
不过这顿晚饭,林曦再次被赵子昱的食量惊呆了,一整只的烤鸭,还搭配饼和黄瓜条之类一起吃,林曦因为之前已经吃了水晶包子,就吃了一小碟的鸭肉,剩下的都是赵子昱一个人,动作优雅利落、脸上无甚表情、但却速度惊人地解决得七七八八的。
林曦悄悄看他的肚子,还真的没一点要鼓起来的迹象。
赵子昱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被林曦这样看着,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了:“我吃得很多吗?”
“有点。”林曦点头。
“其实,我平时不会吃这么多的。”赵子昱无力地辩解。
他说得是实话,平时他吃饭都是迅速搞定,虽然也吃得不少,但却没有吃这么久、吃这么多的时候。而且在江家,不管是他小舅江峰,还是他大表哥江轩烨,都是正当年纪的青年,一样的食量大,完全不会把他凸显出来。
林曦看赵子昱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几乎是一发现她看着他肚子的目光,就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拿餐巾擦手擦嘴,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好啦,其实我自己也很能吃,那些包子都吃得差不多了,两碟点心也基本都是我消灭的,还吃了一碟的烤鸭呢。况且吃得多才能长得高,你要只吃我这么多,哪儿能长到这么高啊。”
吃完饭,两人就没再开车了,这个私房菜馆处在一片安静的老区,但是一走出巷弄,就是热闹的帝都街头,十分繁华。赵子昱就带着林曦就沿着路边慢慢地走,很快就到了一个超级市场。
林曦虽然是来比赛的,但是身上还是有任务指标的,林妈妈自己不要什么,却告诉林曦可以给林爸爸买两身高级点的装备,出去谈生意的时候穿着撑场子。林曦自己也准备看看现在帝都的服装之类的前沿时尚,大概在什么水准,就拉着赵子昱准备进去了。
不过她忽然想到,据说所有的男人都不喜欢逛街的,前世因为她长得不错,也有不少男士殷勤地陪愿意她逛,但是那种殷勤中的目的性,非常地明显。就问赵子昱:“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逛会儿就好。”
赵子昱当然对在超市里走来走去地看衣服不感兴趣,他更愿意回去看书,或者研究k线图,但是不逛街就得留林曦一个人,他是不愿意的,立马就表态:“我跟你一起看看。”
林曦看的是高档的男装,但是没到顶尖奢侈品的水平的那种,正好就在超级市场的名牌男装门店里选购。林爸爸三十好几了,又是一个公司的经理,从西装到皮鞋,林曦主要就是看黑色、铁灰这些显沉稳的颜色。
但是在赵子昱看来,林曦来来去去的看的西装,全部都是一个样的,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的。他能看的就是林曦这个人,看她怎么看一件西装的版型款式、摸材质质量,然后跟导购讲林爸爸的身量尺码,很细致地挑选,一直到带着笑容,很开心的样子。
偶尔还会在他身上比划两下,然后就叹息:“你高了些,和我爸身材也不像,要不然还可以让你帮忙试一下。”
赵子昱就想起以前,他爸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他妈江雪也会拉着他作陪去逛街,给赵博伟准备合身的衣服鞋子,让赵博伟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儒雅俊美、得体优雅的。那时江雪也会在赵子昱身上比量,然后带着期待地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他的父亲赵博伟一样高大了。
只是这样得体优雅、风度翩翩的父亲,却早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有了私生的女儿。
林曦很快选好了两身西装,一身纯黑色的,一身深灰色有暗格纹的,赵子昱帮她拎着,然后两人就去挑领带。
这下赵子昱总算有发挥的空间了,同样颜色的西装他看不出有多大差别,但各种颜色图案的领带他还是会看的,就道:“林叔叔年纪不算很大,西装选了深色系的,领带可以选稍微亮一点的颜色。”
“哎,你还挺有见解。”
林曦略微惊讶地抬眼看他,一双眼角上扬的大眼睛盯着他,里面带着些笑意,看得赵子昱微微不自在,当机立断决定放权给他,“那,你帮我爸挑一下领带吧,就刚才买的两身,一身配一条吧。”
“我不太懂这些,都是我妈以前给我爸买衣服的时候,听她说的。”
虽然这样说,在林曦期待的目光中,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领带墙,一条条领带以色系分区,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乎有种乱花迷人眼的效果。赵子昱好像做科学实验似的认真,从左到右地看过来,旁边的导购小姐都被他弄得有点紧张,刚刚还舌灿莲花给林曦介绍来着,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赵子昱选了两条,他人高手长,放得比较高的那条领带,他也直接伸手取下来了,然后拿给林曦检阅。
“这条配黑色的那一身,这条配灰色那个。”
林曦一看,他选的配黑色西装的是一条深蓝色的,配灰色那套的则是一条黑色的,近看有银色的云朵状暗纹,都很不错。
立马赞他:“挺有眼光嘛。”然后立马就交给店员装起来。
她一夸赵子昱,旁边的店员也投来一个“人不可貌相”的眼神,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冷淡的样子,也会挺挑领带。赵子昱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却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孩,表情略显不耐,正在对面店里挑袖扣,正是赵子昱那奉子成婚,追求真心爱情的大表姐,江千爱。
赵子昱可不想应付江千爱,看东西打包好了,拉着林曦就要走,林曦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一看赵子昱瞄向对面的眼神,她就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拎着袋子就准备跟着跑路。
结果江千爱却看到这个表弟了,赶紧叫他:“子昱,子昱!”
江千爱正烦哄孩子呢,她爷爷生日快了,她过来挑对袖扣给老人家,想着到时候就借着送生辰礼,抱着孩子回家去。这一年多在婆家的受气日子,她实在是受够了,毕竟是自己亲爹妈、亲爷爷奶奶,她算是想明白了,不管之前的狠话放得多决绝,总不可能把自己真给赶出来。但是就出来挑个袖扣,才几步路呢,孩子就一路哼哼唧唧的,烦都烦死人了。
“大姐。”都被叫住了,赵子昱也就不能装没看见了,打招呼道。
“子昱啊,”孩子在江千爱臂弯里折腾,不舒服地小声哼哼着,江千爱随便颠了两下,继续跟赵子昱说话,眉眼间带点奇异的笑意:“跟……跟同学逛街买东西呢?”
其实她刚刚就差点说出来了,哎,子昱,跟你小女朋友逛街买东西呢?
虽然江老爷子自己有孙子孙女,但江千爱知道,他一向最喜欢这个外孙子赵子昱,一是因为老爷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对这个外孙爱屋及乌,二是因为赵子昱自己,从小就认真严肃,学什么都专注刻苦,对了老爷子的胃口。反而是江千爱自己,刚开始学画画选了油画的时候,老爷子还没什么大意见,只是不怎么支持而已,后来因为进了艺术学院,接触的搞艺术的甚至混娱乐圈的多了,老爷子就有点厌了江千爱了。
幸而江千爱是江家大孙女,讨老太太喜欢,才没让老爷子把不喜摆在明面上来。但之前江千爱因为和现在的老公恋爱,把老太太聂金凤气病了,又未婚先孕结了婚,江老爷子就发话了,“既然家里已经管不住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她就别回老江家了。”
于是就算江千爱结婚后在婆家生活千般不如意,也至今都没回过家。
现在看着赵子昱,她就有点委屈了,抱着孩子,心里一股邪火是蹭蹭往外冒。心想,自己都是20多岁的人了,就谈个恋爱还被扫地出门了,结果这个姓赵的外姓人呢,初中还没毕业呢就交女朋友,现在在江家,却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最喜欢的孙辈孩子。
赵子昱平时倒总是一脸严肃的样,看不出还挺会骗女孩子喜欢的。
她笑着打量林曦,“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嘛,叫什么名字?跟我们子昱是同学吗?看着就怪招人喜欢的。”
林曦觉得这女人这样子有点莫名其妙,感觉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年纪不大,穿着长相也都是挺好,却看着莫名给她感觉有点阴阴的。不过听赵子昱叫她大姐,还是笑着答到:“姐姐你好,我叫林曦,跟赵子昱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是好朋友。”
“喔喔,这样啊,我们家子昱一向不怎么爱结交朋友,没想到和你关系倒不错的样子,还一起出来逛街,希望你们一直做好朋友啊。子昱,你怎么都没跟我们提过林曦啊?”江千爱亲热地跟林曦说话,然后又问赵子昱。
“大姐夫呢?”赵子昱却不答,只冷冷反问一句。
江千爱婚前唯一一次去医院看当时生病的聂金凤,被老太太教训的时候,一时情急,说了一句“当初小姑还不是这样子!”,暗指当时江雪嫁给赵博伟,江家也不是完全支持,结果现在离婚回娘家,聂金凤等人却从来不指责江雪,只将同样自由恋爱的自己赶出家门,太不公平了。当时江雪坐在床边,本来也是在劝江千爱的,此话一出,那一瞬间尴尬的表情,赵子昱至今都还记得。自从那之后,赵子昱对这个大表姐,就没多少情分了。
现在在外面遇上了,江千爱又这样一幅假笑的样子,赵子昱从来都不是会和厌恶的人虚与委蛇的,哪儿能给她好脸色看。
江千爱的笑脸就一下子垮了下来,她那个摄影师丈夫,当年帝都高校圈有名的风流才子,追她的时候热烈得好像没了她江千爱就会去死,真把她娶到手,生了他的娃,却完全把她当家里的煮饭婆了,她现在还真不知道他人又去哪儿潇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