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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开桌上的棋盘,转向我们说:“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哩。嗯,和你们这年龄差不多少。那是战乱年代呀,地里没有庄稼,尽是齐腰深的荒草。狼是没见过,可是山羊啦野兔啦,那可是满地跑呀。就有一次,我和几个比我大一点的,为撵一只被我们打伤的山羊,一下跑出村庄好远好远。
“多远呢?,谁也不知跑了多远。几个人撵着一只瘸山羊,兜着圈子,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感到快要跑到天边了。我们几个呢,只怕跑了那只眼见到手的山羊,谁都不肯放慢一步。都跟个小疯子似的。可是到后来呢,说来怪得很,那只山羊离我们远近也就一二十米,眼见跑不动了,可它一晃就不见了。你们说怪不怪?
“我们几个紧跑过去,没寻到山羊,一转身倒看到了一个村庄——后来才知道,是南边的那个梦寨村。这时我们几个才感到又渴又饿。就你推我我推你,过去想讨口水喝,讨口馍吃。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说起来能吓死个人!
“我们几个推开这家进那家,哪家院落里都长满了大腿深的荒草。满村落,却只见饿死的尸骨,不见一个活人。惨呀!
“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老鸹、山羊和野兔倒多得不得了,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活得很。哪儿都碰得着,哪儿看得到。一点儿都不怕我们。我们几个倒怕了,怕得要命。回过神来,撒腿就往家跑。见了家里的大人,抱了大腿瘫倒在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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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叔说完,泪眼汪汪地望着我们,不再言语。
我开口又“歪”了一声,头上挨了一下,忙住了口,向噘嘴的刁蛮公主赔个笑脸,改口说:“二、二叔,这咱就不明白了。那黑老鸹和小野兔都能活下来,那些个人怎么就都活生生地饿死了呢?”
歪叔反问说:“你以为呢?象你们这样要求生活,又象你们这样要求自己,能经得了多少风雨?要是活在那个年代,早就饿死一百回了!”后来歪叔缓和了一下口气说:
“这人呀,说起来和水的性质相差不多。水只有不停地流动,才能保持鲜活的本性。人要是连吃喝都懒得张口的话,那和一汪死水又有什么两样呢?一汪死水,不变臭才怪哩!要象你们那样享受共产主义,那还不个个断子绝孙呀!真是活宝,你们个个都是活宝!”
我们只傻呵呵地笑,哪里晓得如何应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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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呢,模糊搞懂了。像是说,那些人对生活要求高,对自己要求低,生存能力自然脆弱。那些野生动物,像山羊啦,野兔啦,它们对生活就没啥要求嘛!啥都吃得。另一方面呢,他们为了能逃脱人和天敌的追杀,每天坚持锻炼,所以生存能力就远远高出那些人一大截。我们人类却恰恰相反,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竟然渐渐地丧失了本有的生存能力。
歪叔接着说:“叔说的是大道理,大实话,我们这辈子吧,还吃过苦受过难,遇到灾荒年没什么可怕的。你们这一代就不同了,没经受过一点苦难,自然就少了抵抗自然灾害的经验和毅力了。将来的人们呢,对生活条件要求越高,生存能力就越差劲。听你们谈论共产主义,能把人笑死!”
最后,歪叔语重心长地开导我们说,“傻孩子们,将来的人要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享受共产主义,那咱们人类离自生自灭还有多远,就可想而知了。孩子们,人生在世,可怕的不是享不得福,而是吃不得苦呀!只有吃得消世上最苦的苦,才会有出息,才会真正领悟到啥叫甜,啥叫福哩!
“叔是说吗,你们要是吃惯了蜜,那过后呢,吃什么都会觉得是苦的;要是吃够了黄连苦,那过后就不同了,你们会感到吃什么都是甜的。人呢,只有热爱生活,才会有出息。可是,你们都想一想,吃过甜头和吃过苦头的孩子,谁会更加热爱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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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生活的认识上,我自此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