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厂长站在知青部落大酒店的门口等我的兄弟。
令我兄弟深感意外的是,他从前的那种冷若冰霜的熊样,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脸。
那态度,完全可以用暖若春风来形容。
他大老远就跟我兄弟打招呼。
跟迎接老朋友似的,握手,问候……
我兄弟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他像中央领导人出国访问一样,带着夫人或秘书……
“这是我表妹秋花,这段时间,她一直照顾我的生活。”我兄弟介绍说。
吴厂长惊得不得了,差点儿走了神,忘记了正经事儿。
但这家伙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他随即回过神来,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搭上了话:
“那真是有劳你了,谢谢谢谢!”
2
他把我兄弟和秋叶带到二楼的一个小雅间里。
里面坐着两个人,正在谈话,
两人一见他们进来,忙含笑站起身来打招呼。
我兄弟认得其中一位是劳动局的汤胖子。
汤胖子笑着冲我兄弟点点头,吴厂长便停下介绍说,
“这一位就不用多介绍了,是劳动局的汤先生,你们都认识。这一位呢,是我的一位老同学,姓李,在安监局。我觉得咱们的事,应当有个公证人,我就把这二位请来了……对了,这位美女呢,是海鸣的表妹。她正好在梦州,一直照顾她表哥。”
汤胖子望着秋花,面露疑惑。
“汤大哥你好!咋?不认识我了?”秋花开朗地笑道。
汤胖子随即笑逐颜开。
“呀!是你!我说咋那么面熟呢!你姐这会儿怎么样了?你们姐俩跟劳动局打官司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虽然是爱莫能助,却是一直希望你能讨回公道的。某些人的手,他娘的伸得也太长了!好在你们不屈不挠,终于如愿以偿。可喜可贺呀!——怎么,这是你表哥?”
秋花笑说,“祸不单行呀!我姐那档子事还没落地,我表哥这档子事又出来了,揪心呀!对了,今天你怎么屈尊降贵到这儿来了?”
吴厂长怕汤师傅不好讲话,忙嘻嘻哈哈接过了话头。
“这么巧——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呀!好呀!好呀!来来来,快坐下来说话,快坐下来说话!”
3
我的兄弟正考虑要不要上前与他们握手,吴厂长这么一讲,又见他们都在做手势示意他和秋花坐下来,便向他们各打了个招呼,随即入座。
汤坐首席,李坐其右侧。二人对着门口。我兄弟在汤胖子的一侧坐下。秋花挨近我兄弟坐下。吴厂长关闭了房门,回身在他老同学的一侧坐下,并向秋花解释说,
“汤师傅是我特意请来的。也没什么事。过来坐一坐,当个见证人吧。”
然后拍了拍放在台子上的小皮夹接着说,“钱呢,我带来了,一万五,一分不少……”
又转向我兄弟问,
“工伤认定证明书,你带来了没有?”
我兄弟心里咯噔了一下,即转向秋花。
秋花便笑着纠正说,“一万五是一分不少,是不是?要按牛厂长承诺的一万八来说,还差三千呢?那三千块钱哪去了呢?工伤认定书带来了,在我这儿呢,钱凑齐了再说。”
吴厂长脸色大变,却故作糊涂,惊问,“有这回事?牛厂长怎么没给我讲?”接着便换了笑脸解释说,
“按说呢,这厂子也不是我开的,牛厂长他补贴你表哥多少钱,跟我一分钱关系没有!你别说一万八两万了,就是三万五万、十万八万,都与我无关!说好听点儿,我是个高高在上的副厂长,说不好听点儿,我和你表哥一个样,都是跟老板打工的。我没必要跟你们斤斤计较。
“但是,我今天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说句公道话,良心话——你表哥的要求……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太那个了。”
我兄弟满脸通红,正要分辨,被秋花止住了。
秋花笑道,“你吴厂长还没说完呢,让你吴厂长接着往下说嘛人家不说出来,你咋理解人家的一片苦心?”
4
吴厂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今天我当着汤先生和我同学的面,说句掏心掏肺的话,牛厂长这个服装厂,开了八年了,没出过一点点类似你表哥这样的事故。所以,一直没跟下边的工人办理意外保险。实际上呢,也确实没这个必要。你表哥的这次事故,确实是太意外太意外了!
“我跟你们说,牛厂长开这个服装厂,每天忙得饭都吃不安宁,可是一年下来也赢余不了多少钱。
“不瞒你门说,正因为这样,他才没给你们办综合保险呢。
“你表哥出这档子事,花的都是他个人的钱,一分钱也报销不了。也没一个人替他兜着扛着。人家确实不容易呀!
“所以我希望你和你表哥,理解牛厂长的难处,少要个三千五千,就当是知恩图报了,你们看行不行?
“我觉得,牛厂长能帮你表哥治好病养好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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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花笑说,“其实呢,你们补贴多少,理赔多少,我一分钱也落不到。按说,我更是个局外人,没必要多嘴多舌。但是,有句老俗话说的好,旁观者清当事者迷!你们都是当事者,能不能听我这旁观者说句公道话明白话呢?”
“有话只管说嘛!”吴厂长不耐烦地说了句顶不耐烦的话,差点儿打开这位旁观者的话匣子。
这位旁观者却故作谦让地问安监李,和胖子汤,
“你们也是旁观者,你们更有资格说话嘛!我看还是你们先说吧,好不好?”
两个老滑头慌忙异口同声地推辞,“你说,你说……!”
汤胖子还补充了一句,笑着打趣说:
“我们今天只做个见证人,没准备发言稿,你快说吧,别耽搁时间。”
秋花这才跟拉洋门儿似的,正式打开了话匣子。
6
她面带微笑地说: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看,我表哥和牛厂长的这场官司,该说是一个普通工人,和该工人的法人代表之间的矛盾冲突。
“这个冲突在哪儿呢?
“就在事故发生以后,责任到底有谁担当这一点上?
“责任到底由谁担当呢?
“那只需弄明白啥叫法人代表就得了。
“啥叫法人代表呢?
“法人代表就是责任的担当者!
“你是某个厂子的法人代表,外边没来由地闯进你厂里一个二货,看上了你厂子里的一个女青年。那厮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就亲,搂住就上……类似这样的事情,你作为法人代表,管还是不管?
“当然要管了!你不管看谁管?
“你要说你管不了,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想管,你推得开这个责任吗?
“实际上,你就是抛开应有的良知,想方设法地推脱,也推脱不开的。而且,你属下的职工一旦发觉你有这样的思想倾向,会不等你表现出来,早就离你而去了!
“因为你不配做法人代表,所以,你永远也做不了法人代表!
“那么,工人在厂子里出了工伤事故,作为全厂的法人代表,你该不该抛开不管呢?汤哥知道,劳动法说得更清楚,法人代表,责无旁贷!
“——吴厂长,啥叫责无旁贷你知道吗
“我说的这个责无旁贷,跟你讲的那个仁至义尽,会是一个意思吗?”
7
吴厂长却义正词严地批评她说,
“别张口劳动法闭口劳动法的,人要讲良心,讲社会公德,你知不知道?
“你问问你表哥,是他自己从车上摔下来的,还是牛厂长把他从车上推下来的?
“他自己从车上摔下来,却赖在厂长头上,这在道德上说得过去吗?
“你这在良心上过得了关吗?
“人要讲良心你知道吗?
“人要讲道理讲社会公德,你知道吗?
“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吗?”
8
秋花则冷冷一笑,反唇相讥,
“吴厂长,你这话是说给法盲听哩!
“你当着汤师傅和你老同学的面,这样胡搅蛮缠,你不觉得荒唐吗?你不觉得可笑吗?
“啥叫法人代表你知不知道?
“法人代表说白了,就跟一家之主一样。你属下的孩子老婆在家里出了事情,你说你管不管?比方说,你家的小毛孩子,玩小刀失手了,划破了手指头,你敢说不是你划破的,不管你的事?这明明说不过去嘛!
“你敢说半个不字,准有人说你没有自知之明!
“你要是任由你家小孩子哭破天,哭得要死要活,坚决不管,准有人说你在良心上过不去关,在道德上站不住脚,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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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厂长没听完,气得鼻子都歪到狗国里去了……
他想吼,他想叫,他想蹦,他想跳……
——亲爱的朋友们,毕竟他有没有发癫发狂,毕竟他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你们谁要是知道,无妨现在就告知大家……反正咱这会儿还不大清楚……
没办法呀,后来究竟怎么了,咱不得不等明天弄明白了再作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