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关上车门,迈步绕过去,低低的问:“什么事?”
方均冲他略一招手,向前指了指:“一边走一边说。”
两个人并排往前去,他沉吟片刻才道:“少爷这次从明海回来,同先生谈了一件事,让我感觉...有点儿不安。”
“方叔叔,咱们两个人知根知底,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
“好吧。”方均苦笑着点了点头,“少爷说,谢家的生意在海外遭遇了一些窘境,希望有一个经验丰富、执行力强的人去主持大局。”
赵铭眉头一蹙:“窘境?”
“呵。”方均忽然冷笑,“你可能不大了解,谢家国内的生意这些年的确是蒸蒸日上,但要说是海外...只能称之为一片荒芜吧。最近几年,先生进行了多笔国外的项目投资,最后的结果都很不如意。那根本不是窘境的问题,而是从零开始。”
赵铭停下脚步,同他对视一眼,瞬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没错,少爷向先生建议,将小姐派到国外去。”
“可是谢氏集团...”
“谢氏集团根基深厚,是谢家的老牌支柱产业,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很多人早就垂涎许久了。”
赵铭偏过头,看了看远处,又收回了目光:“梦瑶不能走。”
“我也这么想,所以才要事先同你交代。”方均道,“今天的家宴,很有可能就会谈到这件事。我作为管家,不过是个下人,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拜托你了。”
赵铭眯起眼睛瞅瞅他,嘴一歪:“方叔叔,谢家人对你极其看重,这可瞒不了我。要是连你都拦不下来,我貌似也不大顶用啊。”
“呵呵,小滑头。”方均连连摇头,“有些话,我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你总不愿看到小姐远涉重洋,同你分隔两地吧?”
“这当然了,我不会让她走。”赵铭说着,又抬起手挠挠头,“但有一点我想不通,谢叔叔会同意谢博义的建议么?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应该没这么绝情才对。”
“关于梦瑶的身世,你应该也了解不少。小小姐回来也很久了,以她那心直口快的个性,想必同你讲了很多。”方均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小姐在家中的地位并不稳固,很难得到认同。先生近年来身体越来越差,视力下降得厉害,他必须要仔细考虑身后的事。对他而言,将小姐送往国外,或许是一种变相保护。”
“这太委屈梦瑶了,她不需要这种保护。”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能做出什么事情,这正是先生最担心的地方。”方均微微抬头,盯视着他,“你觉得会有哪一个父亲,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发生子女相残的惨剧?赵铭,对于谢先生来说,我们都不过是外人,更是添乱的麻烦。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这件事要来同你商量,希望你能够出面。如果我太刻意维护梦瑶,会让先生更加生疑。”
“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好,我们进去吧。”方均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两个人穿过走廊,一前一后的进了饭厅。
谢仲康坐在主位上,旁边是妻子陈玉锦。
这时候,陈玉锦正满面笑容的同右手边一名三十余岁的年轻男子说话,言谈亲切,其乐融融。谢梦瑶在餐桌对面,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精致碗碟。而蒋萌萌则是嘟着小嘴,冲着刚刚走进来的赵铭眨巴大眼睛,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随着两人进来,那年轻男子抬起头,同赵铭对视了一眼。他那张足以称得上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和煦笑容,旋即起身:“你就是赵铭吧,我是梦瑶的大哥。”
赵铭之前就看过照片,自然认得出来面前的男子就是谢博义,他连忙笑呵呵的点头:“啊,原来是大舅哥,大舅哥好。”
饭厅内所有人都是一怔,唯独蒋萌萌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没什么不对。”谢仲康淡淡的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陈玉锦附和:“是啊是啊,快来吃饭,都是自家人,你们两个不用这么客气啦。”
“先吃饭,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聊聊。”谢博义态度温和的说道,又坐了回去。
赵铭着实感到惊异,同这家伙刚一相识,对方就给他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让人很难产生排斥感。
如果说陈鸿宇不过是叽叽喳喳叫唤不停地跳梁小丑,谢博义就是一头温文尔雅的狮子,让人真真切切的产生了危机感。无法预料的危险更加可怕,你不可能知道这头狮子会在什么时候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
方均在后面按了下赵铭的脊背,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安安静静的坐下来,一言不发。
“表姐夫,过来过来,坐我们中间。”蒋萌萌兴高采烈的招呼,大眼睛好似发着光。她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憋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层活跃的涟漪。
“嗯。”赵铭应了一声,也走过去坐了。
“开吃吧。”谢仲康面容严肃,端起了饭碗。
陈玉锦今天比平日更善言谈,一直问东问西,满眼都是为人母的慈爱。
谢博义吃得很少,一直在陪着母亲说话,讲起这些日子所遇到的奇闻趣事,时不时让陈玉锦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连谢仲康那心事重重的冷峻面容都缓和了许多。
赵铭不得不承认,谢博义有着很强的个人魅力,在他讲话的时候,连自己也忍不住用心听上几句。同谢梦瑶比起来,他无疑更容易讨得长辈的欢心。
“博义。”陈玉锦忽然道,“我听说,咱们家海外的投资项目又赔了不少?”
谢博义点头:“嗯,是这样...”
饭厅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谢仲康将饭碗顿在了桌面上,脸色愈发阴沉,额头青筋暴跳。
谢博义赶忙闭嘴,冲着母亲缓缓摇了下头。
陈玉锦一脸不满的埋怨:“老头子,我就是随口问问嘛,你又发什么疯啊?”
谢仲康冷道:“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安安静静吃饭,少说话。”
气氛忽然间就冷了下来,陷入了一片静默。
赵铭偷眼去看谢梦瑶,见得后者依然低着小脑袋,默默的吃东西,一声不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同她无关。
“无聊。”这样的场面唯独吓不住蒋萌萌,她将饭碗一推,起身就走,“你们吃吧,我上楼去了。”
“哎,丫头!”陈玉锦嚷道,“你就吃这么点儿啊?”
“看你们这一张张臭脸就够倒胃口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陈玉锦有些不满的嘟嚷,斜瞥了谢仲康一眼,颇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方均难得的开了口,他转过身,冲着佣人吩咐:“端水果上来。”
“是。”
佣人转身出去,方均紧接着又道:“赵铭,吃点儿水果。”
“谢谢方叔叔。”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察觉到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忧虑之色。
谢仲康今晚的态度很差,心情很糟,这并不是好事。足以证明他已经动了心,至少已经有了将谢梦瑶派往海外的念头。
因为愧疚,所以才暴躁。
所有人好似都失去了胃口,等到水果端上来,谢仲康干脆挥挥手,让佣人撤了菜,送上几碗清茶。
赵铭拿起一枚红得发亮的李子递给谢梦瑶,后者便轻轻捏在指间,乖乖巧巧,不声不响。
这女人宛若下凡仙子般不涉凡尘,但却并不知道,自己才处于风暴的正中心。
谢仲康喝下一口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茶杯推到一边:“博义,谈谈海外的业务。”
“嗯,好的。”谢博义应下,身体微微前倾,“按照去年董事会制定的新一轮方案,今年效益并没有丝毫改善,反而加重了亏损,甚至有侵吞掉全部初始投资的趋势。上个月意大利的两家工厂甚至出现了罢工事件,造成了很大的声誉损害。这件事我之前就同您汇报过了,在您的指示下,临时抽调资金给当地工人调薪,才好不容易稳定了大局。我这次将事务所的半年度报告带回来了,一会儿送到书房给您过目。”
微微停顿片刻,他又继续道:“至于亏损原因则是多方面的,除却海外竞争加剧、缺乏定价权,风险因素等一系列表象之外,最根源在于近几期的海外项目缺乏有效管理,执行力太弱...”
赵铭侧耳听着对方一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心底却越来越凉,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浓烈。
他扭头去看方均,见得后者紧攥着手中的茶杯,脸色发青。
即便所有人都预料到了谢博义会做出这种决定,但还是对他的行动之迅速感到措手不及。看来家庭矛盾早已郁结于心,他急于快刀斩乱麻了。
陈玉锦偷偷瞄了一眼始终如若置身事外的谢梦瑶,漫不经心的道:“哎呦,海外的生意这么赔下去,多少家产不也得败光了?依着博义的意思,咱们是缺少一个能担大事的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