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了年,天气便好了起来,也不见下雪了,成日里艳阳高照,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别提多舒服了。

  江宁与韩致远再次调查高粱的市场行情之后,开始着手准备盘个店铺,但是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店面也不是那么好盘的,越州市集虽然大,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闲置的店面也不是没有,但是要么是位置太差,要么是租金太贵,实在不好找。

  两人天天往市集跑,跑了十来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店面,直到这一日偶遇了在街上溜达的张公,得知两人如今面临的难题,嘿了一声,拍了大腿哈哈大笑:“这种事情,怎么也不问问老头子我?你们二人初来乍到,那些钻到钱眼里的奸商们都诈唬你们呢!”

  他说着,大手一招,便主动把这事给揽下了,胸有成竹地让两人下午再来。

  江宁大喜过望,立刻拱手作揖,欣喜笑道:“那就有劳张公费神了。”

  张公满不在乎地摆手:“小事一桩,你们下午来我家一趟,我为你们引荐一个人,这事保准就妥了。”

  见他说得肯定,两人终于放下心来,总算待到太阳转过午后,便一同往城西张公家去了。

  张公家的院门敞开着,有人声从里面传来,间或夹杂着张公的爽朗笑声,另外那道声音听起来略微耳熟,是个中年男人,但是江宁想来想去也不知是在哪里听过,心里顿时有些好奇。

  韩致远敲了敲院门,院里的人声静了下来,片刻后,张公扬声道:“请进。”

  两人遂进了院子,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双方登时都愣了,原来那人竟是沈家商队的李掌事。

  江宁怔了几秒就回过神来,笑着拱手做礼道:“李掌事,真是好久不见了。”

  张公讶异地看了看三人:“你们竟然还是旧识?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李掌事微微颔首:“真是巧的很。”

  江宁笑着向张公道:“张公有所不知,我们二人能顺利来到越州城,还要多亏了李掌事。”

  张公恍然大悟,忙请两人坐下来,一打听详细,这才抚掌大笑:“如此倒省去了我一番口舌,甚好甚好!”

  他给江宁两人斟了茶,一面道:“这位李掌事乃是我至交,不算外人,你们也不必拘礼,随意即可。”

  他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江宁这才得知李掌事名为李弘化,也是好茶之人,与张公相识许多年了,作为一个大商行的掌事,人脉自然广泛,倒也难怪张公当时能对两人轻易许诺。

  四人坐在张公的小院儿里面喝茶,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落下来,空气有点干燥,晒得久了,还有点热烘烘的,而四人的话题也十分自然地转到了店铺的租借上面。

  张公将两人面临的难题给李掌事略微一说,李掌事想了想,便问道:“你们是想要开个什么铺子?”

  江宁温和含笑:“卖粮。”

  “去市吏处报备了吗?”

  江宁与韩致远相视一眼,江宁谦虚道:“暂时还没有,请李掌事指教一二。”

  李掌事呵地笑了,摸着茶碗道:“指教却不敢当,只是有一句,你们可想好了。”

  “什么?”

  李掌事面色一正,肃容道:“从前朝至如今以来,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然而世人还是以士农工商划分,商为末等,一旦经商,就是要入市籍的,由官府登记后,需要按章缴纳租税,日后行事,也多有限制,你们可要想好了。”

  韩致远与江宁稍作思索,便表示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李掌事这才道:“你们若是卖粮的话,我这里有几个闲置的店铺,其中有一个在南市,位置好,租金也可以便宜一些,你们若是有意,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欣然答应,正好这茶也喝完了,便谢过张公,与李掌事一同告辞了。

  在去往店铺的路上,三人随意闲聊,李掌事忽然道:“闻说我们三少爷曾邀过你们二人来商行做事?”

  江宁一愣,随后笑道:“闲聊时确实提了一下,李掌事竟然知道这个?”

  他还以为除了沈玄清与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了,毕竟当时沈玄清提起此事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

  李掌事含蓄一笑:“偶然听到。”随后便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店铺到了,位置确实不错,在市集的交叉路口,人流量也大,据李掌事所说,这里原来是沈氏商行下的一个皮货行,只是如今已然转去别处了,是以就空闲了下来,租金倒也不算贵,一个月三百文,只是脏乱了点,需要费心收拾。

  两人里外仔细看了,觉得还不错,便跟李掌事定了下来,又签了契本,店铺这事可算成了。

  待人走后,韩致远从柜台后拖出一把大椅子来,笑了一下:“看来看去,这个店里边,我最满意的就是这个了。”

  江宁看了看那落满灰尘的太师椅,灰扑扑脏兮兮的,扶手位置还脱了漆,斑斑驳驳的,看起来年代已久了,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优点,于是他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

  韩致远伸手比划了一下,笑容意味深长:“因为够大,可以坐下两个人啊……”

  江宁:“……”滚!大白天的耍什么流氓!

  韩致远认真脸:“真的,我们改天可以试试。”

  江宁遂忍无可忍地赠送了他两个大白眼。

  租下店铺后,第二日,两人便去了市吏处登记,那市吏是个模样有点酸腐气的文人,一双鱼泡眼,枣核脸,两人进了门,也不拿正眼看人,等他们说明了来意,这才径自伸手,羊须胡子一抖,语气硬邦邦的:“姓甚名谁?公验何在?”

  江宁将两人的公验奉上,那市吏抬头瞪了他一眼,吹着胡子又重复了一遍:“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这就有点找茬的意思了,韩致远皱眉:“公验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

  那市吏一拍桌案,鼓着一双鱼泡眼,声音拉得尖细:“本官问的是你们,又不是公验!”

  江宁一把扯住韩致远,温和道:“在下江宁,这是家兄,名为韩致远,乃是宿州小乔庄人士,家兄脾气急,还请主事不要见怪。”

  市吏见他态度颇好,这才微微缓和了面色,又拿眼睛从下至上觑两人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市井儿。”

  然后低头瞟了一眼公验,草草在本子上划拉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将公验扔回来,语气不耐地吩咐道:“每月下旬来此缴纳租税,一共一百二十文,一文都不能少。”

  江宁应下了,两人便出了门,韩致远一边走路,一边用两指夹着那公验来回甩,忽然笑了:“好像去了一趟民政局。”

  他说着又啧了一下:“就是工作人员的素质不太好。”

  江宁:“……”总裁的脑洞总是如此突破天际。

  证也领了,咳咳……不对,市籍也登记了,店铺也租好了,接下来就是择日上市了。

  江宁与韩致远商量过后,打算五天后,也就是二月十二日开始售卖,那天正好是春分,因为他们估摸着各个粮铺的库存应该差不多已经耗光了,高粱价格也渐渐在一个稍高的位置稳定了下来,是他们脱手的最好时机。

  这五天时间里,两人便一直收拾店铺门面,江宁去木坊处请木匠造了一个大匾额,上面刻着余年粮铺四个字,寓意简单,取年年有余之意,约定了三日后去拿。

  家里后院的大槐树开始冒出了新芽,嫩绿嫩绿的,芽尖儿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江宁抱着肩靠在篱笆上,冷眼看着韩致远忙忙碌碌地擦洗着,最后实在没忍住出声道:“你把这个拿回来做什么?”

  韩致远掖着下袍,正蹲在地上擦那把大太师椅,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连椅子缝都不放过,阳光落在他的面容上,热烘烘的,鼻尖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一边挥汗如雨,一边理所当然道:“拿回来用啊。”

  江宁无言,韩致远洗了一会,又道:“天气太热了,你给我擦擦汗。”

  江宁挑眉冷笑:“你不是挺能的?自己擦。”

  韩致远立刻示弱,微微皱眉,神色隐忍地看着他:“求你了。”

  江宁:“……”你是故意的吧?

  最后江宁清了清嗓子,还是给他擦了汗,韩致远这才又欢欢喜喜地忙活起来,最后热得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阳光洒落在上面,折射着点点汗珠,简直让人花了眼。

  大春天的,这天气真是热得不正常,江宁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燥热起来,布料贴在身上,简直有点难以忍受了。

  他转开眼,望着院门外的护城河,突然道:“你有没有发现河水干了挺多?”

  韩致远听了,抬头去看,果然那护城河的青石河壁上,露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像是经年累月水流冲刷过留下的印迹,此时已然高出水面一大截。

  他点头道:“是,难道是因为春天来了,需要灌溉农田?”

  正在这时,屋前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像是在叫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