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眼见着赵旭要生生地把人揍死, 梁玥忙出声去拦。

  彼时单宁整被赵旭卡着脖子提了起来,他身上的迷药效果应当还没过去,方才赵旭怒极动手的那几下, 他躲闪的动作都有些迟钝,虽躲过了致命的地方, 但到底还是受了伤。

  赵旭猜到单宁应当有什么不能被杀的理由,只是方才动手时实在是气急, 一时没控制好手中的力道。

  听了梁玥的那声唤,他才稍回了些理智,本欲给单宁开瓢的拳头生生地止了住,左手也松了开,任由单宁掉到了地上。

  他转回头来的时候, 眼中凶狠的神色还未褪去,那带着点血腥气儿的眸子一扫过来, 梁玥不知怎地,倏地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那场“庆功宴”。

  似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了依靠, 她也不似在宴上那般收敛情绪,而是由着自己的心意,露出些恐惧的表情来。

  赵旭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方才的模样吓着了, 眼中懊恼一闪而过, 他尽力柔和了自己的表情, 试探性地往前踏了一步, 见梁玥没露出什么更害怕的模样, 这才重又走回床畔。

  单宁眯了眯眼, 咳出好几口血来,但嘴里却依旧没闲着,“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做了半夜的夫妻,珠儿倒知道心疼爷了”

  梁玥不觉一僵,抬头看向赵旭,见他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这才松了口气,可看他这毫不在意地态度,心底却又生出些微的别扭来。

  这点矫情的心态对梁玥来说还是有点稀奇,不过她很快就缓过神来,拉了赵旭过来,顾及着一旁的单宁,她凑得近了些,在赵旭耳边轻道“青州兵欲要水淹城池,我们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单宁暂且不能杀,他留了一部分人在城外,若是他在城里有了个万一,外面的人说不得就挖了河道再者”

  梁玥想到宴上那位敬酒被怼回去的侯小公子,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更低了声音道,“我怕青州和朝之人有些勾结”

  她拉过赵旭的手摊开,在上面一笔一划,轻轻描了一个“侯”字,又握着他的手合了上。

  赵旭却久久没有回答,梁玥不由推了推他,想要抬头去看,却被赵旭按着进了怀里。

  赵旭虽没对着铜镜,但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一定是狰狞极了,他怕吓着怀中的人。

  他看见了她身上的牙印和掐痕是别的男人留下的

  心疼,但就像自己的地盘被侵占一般,却又抑制不住地暴怒。

  梁玥的话在他脑中过了一遍,他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可只压抑着那怒火,就已经费尽了全部的心神,这会儿已经无暇再分析她话中的含义。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心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梁玥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可被他这么按着,她也无法抬头去看赵旭的脸色,睁眼却正对上正在吐血单宁。

  单宁似乎也没想到梁玥会看来,眯了眯眼,倏地笑了,那笑中却满是恶意。

  他舔了舔唇,鲜血在唇周晕开,无端端地生出些悚人的意味,梁玥不觉瞳孔一缩,可却眼睁睁地看着有东西缓缓地立了起来。

  梁玥脏话

  她猛地闭眼,那边单宁却闷闷地笑了出声。

  赵旭意识到不对,抱着梁玥转了个方向,将人放在床上,又披了层被子,沉声道了一句,“你先休息,余下的事交给我。”

  梁玥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压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赵旭那话落下,就疾步走了出去,顺带拖死狗一般把地上的单宁往外拖去。

  外面的石板路粗糙,皮肉和地面相触,单宁被拖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分明的血痕,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一路低低地笑着,“英雄救美”

  他把“英雄”二字咬得极重,话里带着些莫名地嘲讽。

  赵旭知道他的意思他手里沾得血比单宁只多不少,至于无辜不无辜又有哪个人该去死呢他们这种人,称一句“英雄”实在太过可笑。

  “我今儿在堂上削了个人彘,可把那小珠儿吓坏了呢小脸煞白煞白的,身子也冰冰凉凉的,吓得直往我怀里钻,一边儿钻还一边说”

  他似乎是笑得急了,急促地喘了几下,才可以捏着嗓子,拿着腔儿道,“我要”

  “这声儿唤得,真是把命都给她了,你说是吧”

  赵旭脸皮抽了抽,他告诉自己把单宁的话纯当放屁,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抓着他的手一个使力,单宁的手腕就被他卸了下来,又顺手又往下拽了拽,改拉着手臂拖人。

  对于这般折磨,单宁只闷闷地哼了一声,又神色如常,继续喋喋不休道“可我把命都给了,那小珠儿可不是很想要反倒还是有些怕我你说这个如何是好”

  赵旭岂会听不出单宁这是在影射他呢,他不欲搭理这人,可脑中不期然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她看着他时,眼中是满满的恐惧

  手臂上的疼痛骤然加重,单宁脸上的笑意却越深

  郎情妾意他倒要看看赵旭身上那层羊皮能披多久

  而被独自留在房中的梁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斑斑驳驳的痕迹,方才那恶心的感觉又犯了上来,她踉跄着下了床,走到那浴桶旁。想到方才单宁坐再里面过,她也不欲进去,只用手鞠着水,泼到身上,一点点地搓洗着水放了这么久,早就凉下来,梁玥又是这么站在外面鞠着水洗,更是格外的冷。

  左半扇门被赵旭进来的时候踹了倒,这会儿也关不上,凉风从门进来,绕过屏风,在梁玥身上激起一颗颗细小的疙瘩,冷得她打起了哆嗦

  真冷啊。

  梁玥默默地这么念了一句,有什么更热些的东西滴到了手背上,旋即就和那水珠混杂在一起,寻不见踪迹。

  梁玥没折腾许久,洗得差不多了,就擦了擦干,她原本的衣裳或湿或碎的,早就不能穿了,只在房内找个件原主人的衣裳暂套了上。

  床上的被褥早就因为她方才在上面那一阵蹭浸了湿,梁玥又折腾着换了被褥,这才重新躺了上。

  她以为自己应当很难入睡了,毕竟这一整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但意外的,她人方一沾上床,就沉沉睡去。

  天色渐明,一整夜的折腾过去,方易主的临水城又归了原主,昨日的种种就恍如一场梦境。

  赵旭一身血腥味地从牢里出来,忙碌了整个下半夜的甄微正迎上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慢了半拍,凑近了才想起来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大将军。”

  赵旭随意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什么,提醒了他一句,“死了。”

  谁谁死了

  甄微不及问,眼前的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动了动有点迟缓的脑子,这才想起赵旭昨夜是去审问单宁和那位侯姓的内应了。

  不过,这会儿城外的青州兵散了去,临水的水淹之危也是解了,确实不必留着单宁了,不过那位侯小公子最好还是留着活口。

  甄微疾步去了牢房,甫一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和牢房里原本的霉味儿混在一起,熏得人几欲作呕,甄微内往里走了不多远,就瞧见被绑在架子上的那“人”不、那是一具已经快没有人形的尸首。

  但只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冷,甄微不敢多瞧,连忙背过身去,就看见了正对着那牢房的侯小公子他到没怎么上刑,雪白的囚衣上只有零散的几道鞭痕,但显然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甄微一看过去,他就整个人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道“我交代了、我都交代了,求求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甄微做郡守这么久,也是审过不少犯人,只人人都求的都是“饶命”,这侯小公子反倒是求死。

  见甄微久久不答话,那侯小公子上下牙齿也不受控制地碰撞着,裆下又淅淅沥沥地淌出些淡黄的液体,和脚下的水迹混在了一起。

  甄微总算明白那点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儿是哪来的了,他顺着侯凌的视线转了头,看到一旁的桌案上的一份已经画了押的供状。

  那边,总算稍发泄下郁气的赵旭走了出去,他本想直接去找梁玥,但脑中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单宁那句“她怕”。

  赵旭低了低头,就看见自己一身干涸发黑的血迹,他不由脚步一顿,随意找了个门户大开的空院子昨夜那一场混乱,这般的院子随处可见。

  他大步走到井边,径自打了水往身上冲去,纵使如今盛夏,清晨时也带了些凉意,井水又是冰冷,这般冲洗,若是换个身体弱的人来,怕是要止不住地打颤了。

  不过,赵旭显然跟身体弱不沾边,冰凉的井水从肩上浇过,反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单宁濒死前,那句呓语却又在脑中回响

  “咱们是一类人”

  他这话甚至带着点笑,像是诅咒一般,盘桓不去。

  铠甲上的血迹被冲下,脚下这片地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赵旭将手中的木桶狠狠地摔倒了一边,桶身磕在石头上,霎时四分五裂。

  去他娘的一类人,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也敢这么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