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一个人遭受挫折和痛苦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被人提及，让它暴露阳光下。视线垂下，那些好不容易忘记的陈年旧事，在苏皓白的胸膛里翻滚着，手足冰凉。
“儿子？”身子向前倾，手掌扣向桌面，喊着发怔的人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不要问了好不好”
“告诉爸爸，到底是因为什么。”孩子越反常，苏晟越警觉里面有隐情，耐着性子和颜悦色道，“不管你说什么都不怪你”
缄默良久，缓缓吐字道，“是为了还医药费”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生病了，苏晟脸上显露惊讶和担心，半提高声音追问。
“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双手手在两腿上松开了又抓紧，紧了复松，阖目答道，“有一次不小心晕倒被路人送到了医院”
“然后你就拿了部分生活费还了那人？为什么晕倒？”
“是”
“为什么会晕倒？”苏晟迷迷糊糊记得孩子说的好像是初三时期的事，心里不知怎么极不踏实，再次问道。
心口紧紧缩在一块，长睫投下深深的阴霾，喉间微动，道，“罚站的时候体力不支”
单单九个字，好似晴天霹雳当空一击，苏晟呆住了。
孩子罚站，一般在客厅或者书房，唯一一次在楼下，是三年前的撞见学生和自己表白的一个周六，气极他说话太冲，执扭不肯认错。
是了，细细回忆，那天暴晒加雷雨，晕倒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
孩子久久没有回答，苏晟已有答案。
明明是想解释的，却被自己拒绝了。喝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苏晟心底暗暗自嘲着。
他这个孩子，何时投机取巧过，每一次交代任务没有做好，即使知道自己会朝他发火，也从不曾隐瞒，更别提在受罚的时候擅自离开。
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
那几日的情景，在苏晟的脑海里清晰呈现。
时间倒退到事发后的第二日。
下午六点半，上完一天培训班的苏皓白背着双肩包咚咚敲着门。
开门的苏晟一脸阴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跟我来”
从昨晚开始，脑袋如一纸浆糊，神经里有淋巴结在不停的跳动，定了五个闹钟今早才爬了起来，此时脚下的实地像棉花，身体虚浮，迷糊回了一句是。
“撑桌边去”苏晟进了书房，看着孩子颓靡的样子，心中升起一团无法遏制的怒火，今天下午备课时，接到培训班的老师的电话，委婉的说道苏皓白注意力不集中，上周布置的作业也没交。
“爸爸？”背着双肩包跟在后头的少年，头晕的厉害只想倒地休息，没有听清楚错愕的望向父亲。
现如今，这个孩子顽戾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昨天偷工减料，今天不交作业，现在自己话也不肯听。苏晟打开衣柜，找出一条新的面料光滑的黑色真皮皮带，对折在半空甩了一声。
望着书桌道“我说，要你在这趴好，还要我请你？”
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理解了父亲的意思，取下书包放在一侧，在桌旁俯身塌腰，小脸埋在双臂之间。
苏晟上前将他腰间垂落的t恤衣角卷起，点点臀峰，而后毫不留情的挥下。
死死咬着嘴唇，避免发出细碎的□□，这是十一岁学到的，不出声不躲闪，不哭不求饶。
“上周留的作业都不写，你够能耐的啊，手放规矩了”
昨晚挨了手心，故而现在以侧面虚拖，听言下意识的一颤，肿胀的指头抓着桌沿，痛的钻心，眼泪在框中打转，“早上走的急不小心忘带了，爸爸我写了的”
“这也能忘记？!你的心思放在哪里？”苏晟吼道，气急狠狠甩了一记，“回头把作业抄三遍长长记性！”
“是，爸爸别生气”昨天下午开始，父亲就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眼睛一直眨啊眨，防止泪掉出来。
苏晟打的很快，四十余下后，丢下皮带，奥数培训的课程是他特意找了朋友，花大价钱进的一个超前班，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伏在桌上的孩子抹抹眼角，站直身子，紫黑的指尖死死掐着掌心驱除心里的疼痛和难过，应道，“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的”
苏晟丢了喷雾给他，不经意问道，“昨天下午你去的哪里？”
吸吸鼻子，两只手放在两侧，不说话。
不欲回答的模样，苏晟不愿再问，把一旁的椅子挪向原位，“算了，自己去收拾东西回学校吧”
——
“儿子，对不起”静默的书房，苏晟忽然道。
倘若当时再耐心一些，把心思稍微多那么一点，也不必在三年后的今天，才知道真相。
面前的父亲，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几岁，声音不复往日清朗。苏皓白勉力宽慰道“受罚时中途晕厥，本就是我的错，而且，身体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您不必自责”
孩子懂事的话语，让他心中的内疚更深。
第二天中午，苏晟便接到了其班主任的电话，过去时孩子烧的一塌糊涂，整个人软趴趴的。
记得当日的情景，坐着吊水的孩子伸出一只被打的肿胀紫红的手无力的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摆，眸中带泪。
您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求您。
就五分钟，三分钟也行，爸爸。
那时，他是真的特别难受吧。
可自己以要上课为缘由拒绝大步离开。
其实哪有这么急呢，只是因为学生徐好变得一蹶不振迁怒于他，不想看见而故意忽视。
故而，在前阵子带孩子去医院时，才说出不想耽误自己的话。
“是爸爸不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医院的”
苏皓白一愣，稍作思考即知他是想到了后面的事，道“没关系，作为高三班主任，您本身就面临比学生更大的高考压力，我理解您”
温然一笑，脸微微红“实际上我挺开心的，本以为您不会来，没想到走到车外，您把我抱了上去”
也许您早早忘记，但在那段存在感极低的时光里，这个拥抱对我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总归是我没有做到父亲的职责，我很后悔以前对你要求太高，处处苛待了你”
“您别这么说，我八岁以后，您的压力比任何时侯都大，充当父亲与母亲，同时您又必须兼顾您的学生。”苏皓白面色平静，还是最开始正坐的姿势，“我知道您不容易养育之恩大于天，哪有不受委屈的儿女，十多年也让您费心了”
道理是这么讲，可这些话从孩子口中说出，苏晟心里颇不是滋味。
“虽然您对我很严厉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您的心疼。比如上次罚跪时您身上的烟味，比如定期带我出去旅游，比如您从来不会忘记我生日，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没推迟过。”抿抿嘴，继续说着，“至于吃面包挨饿还有银行卡的事，我也有赌气的成分在，不能全怪您。”
准备好的措辞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苏晟两手交叉垂放在桌上，鼻口发酸，为孩子的过分善解人意而动容，“爸爸谢谢你的理解，儿子，有很多事情是爸爸做得不对，对你不够关心，让你在过去的日子里受到了很多伤害。爸爸跟你道歉。
答应爸爸，日后千万别拿自己身体赌气，好不好”
抬眸对着父亲的眼睛，应道“嗯，您也是”
“另外，你以后尽管用我的钱，我赚的钱还不是给你的。”苏晟笑了笑，尽力轻松道“把你兼职那点私房钱先存着，说不定以后还有别的用了，比如请女同学吃吃饭之类”
俊秀的脸上飞快浮过一层红晕，脑海中浮现萧晓的模样，点了点头。
苏晟低下头看梗概内容，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直叙道“关于出国的事，爸爸不会逼你，你闲暇时稍微了解一下。十二月中旬，刚好有个以前的学生从美国回来，到时约你们见个面聊聊天，反正一点，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好，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