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正在认真思考问题，阿辉忽然笑了起来，道：“也只有临大人，才会思考这么无聊的问题，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临愣了下，随后也笑了起来，阿辉只是逗她玩而已，亏她还那么认真地想了，甚至把雨烛代入进去，真是傻啊。
“其实阿辉也很好哦。”阿辉补充道，“大家都很好哦。”
阿辉点的是云萤和雨烛最好的那句话，临心里明白，点点头。
“不过，我们的首领确实是最好的！”阿辉突然提高了音量，转身行了个礼。临正奇怪，抬头一看，雪木之下多出了个高大的身影。原来是雨烛到了啊。
阿辉回身朝临行了个礼，扇动翅膀，掠过雨烛的喙边，往远方飞去了。
临之前让云萤请雨烛过来，是想让云萤恢复灵鸟的形态，至于要跟雨烛说什么，临还没有想好。是追问雨烛“不过”之后是什么，还是问他为什么那么恨人类吗？抑或是问他过去的事情？
临握紧了忆珑铃铛，心乱如麻。
“临，过来。”
雨烛充满磁性的心意流传来。临把铃铛收好，走向雨烛。雨烛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带着些厌烦和疲倦。
临挪开目光，走到雨烛附近，却瞥见一些浓稠的红色液体落到草地上消失了。临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接收到雨烛的心意流：“伸手。”
临一边盯着草地，一边伸出右手。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掌心里，临收手一看，原来是一个圆乎乎的丸子。临仔细嗅了嗅，却辨不出是哪些草药。
“记得吃。”
雨烛淡漠的语气变轻了。临点点头，眼角的余光晃过了一片红。临看过去，雨烛左翼红了一片，羽毛有些凌乱，那些浓稠的血正沿着羽毛一点点滴落。
临心头一震。在临的印象里，谁都可能受伤，唯独雨烛不可能。雨烛是雪国灵力最强的灵鸟，向来只有别人的血溅到雨烛身上。也许是视力还没恢复，看花了吧。临正要走近些，雨烛却挪动了一下，避开临的视线，好像故意不给她看。
临停下脚步，稍稍握紧了那颗药丸，心想：“雨烛还在生气啊……也对，其实雨烛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想保护这座岛，保护大家而已。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没有留下莲宁她们，大家也不会受伤。”
临低下头站在原地。
那些平日青翠的草丛，现在也有些阴暗。浓厚的血腥味蚕食着雪花微弱的香味，最后化作千万人形，他们无论男女老少，全都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朝临袭来。临木木地看着他们，四肢无力，一动不动。
“临！”
雨烛的声音赫然出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那些人影，它们发出凄厉的叫声，最后散作粉末消散了。
临回过神来。她还站在刚刚的地方，但忆珑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在前方草地里了。临走过去，一阵风起，铃铛隐没在草丛里。
雨烛的声音随风传来：“别捡了。你拿着它，只会给我和云萤添麻烦。”
临望着随风摇晃的草丛。每次拿着这个铃铛，都会有一种比素剑更甚的寒冷感渗入身心。这种寒冷感临很熟悉，熟悉到让临觉得，那不是莲宁的感受，而是她的感受。
雨烛说得没错，以她现在的状态，拿着忆珑铃铛会出很多状况，肯定会给他们添很多麻烦。可是，那声“姐姐”始终在心头萦绕。尽管关于莲宁的回忆，还没有完全想起，但临总感觉，那对于她，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不想丢掉它。
“对不起。”
临轻声说着，弯下腰去找铃铛。铃铛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临捡起它擦了擦。它磨损得很严重，原先的棱角都磨平了。莲宁生前一定经常戴着它。想到莲宁，临一阵心酸。
如果当时能勇敢一点，迈出步子上前问候，也许就能早点认出莲宁，莲宁就不会死。如果当时没有犹豫，果断出手拦住那个入侵者，莲宁就不会死。如果之前就反对雨烛他们杀人，也许这一切都会改变。可惜没有如果，也再没有莲宁了。
临握紧了铃铛，这些年她一直很听话，这两天这么“叛逆”，雨烛他们一定很困惑吧。临轻轻把铃铛放在影子上，看着它慢慢进入影子空间，而后回身朝雨烛道：
“雨烛……那个女孩，是我的妹妹。我答应过她，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她。只是我忘记了，等到她死了我才想起来。”
临的声音有些颤抖。
“雨烛把他们摔在悬崖上，我能理解。我不知道雨烛为什么那么恨人类，可是，雨烛……” 临顿了顿，握紧了拳头，提高了音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上肆意流淌。见雨烛没有回应，临做了下深呼吸，带着恳求的语气，重复道：“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恨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过去呢？这些临都知道，但临还是想赌，赌雨烛会答应她，尽管这个可能只有亿分之一。
空气安静得让人害怕，雨烛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一动不动，一双浅蓝眼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而心怀期待的影，就像是被俯视的罪犯，等待着审判官的宣判。
“不能。”
尽管早就猜到了答案，但真的听到这两个字，失落还是翻涌上来。
沉默了一会，临还没开口问出为什么，就听见审判官低沉果断的声音：“过不去的。”
这四个字是审判官的最终审判，这意味着，除非雨烛死去，要灵鸟一族和人类和解，永无可能。它们就像一道再也解不开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临劝说的念想。
临红了眼眶，愣愣地看着雨烛。过了一会，临点了点头，道：
“雨烛，我不知道人类究竟做了什么，你们会这么恨他们。可是我……不想再看你们杀人了……如果莲宁没有来，我可能会一直待在雪国，就算再怎么反感，也会装作看不到，但现在的我，再做不到视若无睹了……
对不起……这八年里，我只是个挂名的国主而已，没为大家做什么事，倒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受了你们很多照顾，大家对我都挺好……
只是，我很想去人间看看……
这些年，谢谢你们。”
临想忍住泪水，可一开口叫“雨烛”，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说完话，临跪了下去，朝雨烛行三拜大礼。三拜大礼是临唯一知道的谢礼。听阿辉说，一只灵鸟死了，灵木之魂需要对它行三拜大礼，表达对它守护一生的感谢。虽然有些晦气，但总比干说“谢谢”好。
雨烛生气与否，在这个时刻，好像也不重要了。最近临的状态也越来越差，也许过几天就会魂飞魄散。哪怕只有几天也好，临也想去人间看看，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人间魂飞魄散了也好，不会被它们看见。等到雪木上的花凋零殆尽，等到枝桠上再开不出花，等到雪木的外表渐渐干枯，等到它们发现雪木已经死去的时候，也许已经被时光冲淡了情感，也就不会难过了。
行过大礼，临擦去了眼泪，从影子空间里取出锁药囊，轻轻地把药丸装进去，而后把锁药囊放在衣袖里藏好。
临抬头看了雨烛一眼，雨烛的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疲惫，大概是如释重负吧。
临转过身去，往东北方向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雨烛还是没有说话。临把脚踩实了，一步一步地开始走远，身后蓦然响起了雨烛的声音：
“出了这里，我不会再去找你。”
那声音跟往常一样淡漠。临停了下来，侧过脸想回头看一眼，又迅速摆正了，郑重地点了下头。
有片花瓣在临模糊的视线里飘落。临看着它，嘴角微微上扬，而后打开了影子空间，从雨烛的视线里消失了。
刚刚的那片花瓣，带着微微的白光，飞过了雨烛所在的地方，沿途所过，像蜡烛一样一个一个地点亮了其他的花瓣，所有发光的花瓣最后散落在地，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雨烛静静地看着那些花瓣，突然听到了某灵鸟的声音：“哈喽雨烛大人，云萤大人让我回来看看。总觉得临大人最近怪怪的。”
某灵鸟越来越近，看到那些花瓣后喃喃道：“走了？”
雨烛想起云萤说临一醒来就哭了的话，问道：“她梦见了什么？”
“想知道？”某灵鸟又开始他的表演了，“雨烛大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好不容易给你们营造了和好的氛围，你几句话就给我磨没了，这会子把人赶走了，还来问我呢。”
雨烛瞥了他一眼，默默走开。
“你……还好吗？”某灵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要是你出事了，临大人也会跟着难受。不要逞强，你该好好休息。”
又开始婆婆妈妈了。
“还死不了。”雨烛撇下这句话，扇动翅膀，在风中飞走了。
某灵鸟叹了口气，朝东北方向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