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阳显然没想到冬至会突然回来，惊了一下也是落了泪。
“爹！我不去市里！”冬至用力吸了吸鼻子，态度很坚决。
“冬至！你跟着贺叔叔去市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爹已经和贺叔叔说好了，他会送你去市里的学校读书的！”
“我不去！我不去！”冬至本就很委屈，她爹还这样大声和她说，鼻子一酸，眼泪也唰唰的掉下来。
“冬至，你过来，贺阿叔和你说…”贺礼章向她招招手。
冬至不想理他，觉得他就是个大坏人，流着泪倔强的站在原地。
“来，冬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要是听完贺阿叔的话，你还不想跟我走，阿叔就不带你走好不好？”
冬至想了想，抹着眼泪走过去。
贺礼章抚着她的头发，神色温柔，“你爹受伤了，你现在又不上学，以后你怎么给你爹赚钱治病呢？”
“我…我今天赚到钱了…”冬至哭的一抽一抽的，掏出怀里的二十元钱给他看。
夏正阳在一旁看到她手上的伤，连忙摆过脸偷偷擦眼泪。
贺礼章也是心疼她，碰着她的手问她：“疼不疼？”
“不疼。”冬至摇摇头，确实不疼，收到钱的那一刻所有的疼痛都没有了。
“乖孩子……”贺礼章抱住她，眼角也泛着泪水，“你辛苦了一上午才赚到二十块，你知道你爹治腿伤要花多少钱吗？”
“不知道……”
“你爹的腿伤的很严重，要治好最少也要花十几万。”
冬至被吓到了，几十万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根本想都不敢想。
“冬至，你很聪明也很懂事，你为了你爹好，就跟贺阿叔回市里好好念书去，然后找一个好工作赚钱为你爹治腿。”贺礼章有些不忍心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说这些，“跟贺阿叔去市里吧，你要是想回来看你爹，跟贺阿叔说一声，阿叔就带你回来好不好？”
冬至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去。
“冬冬啊，听爹的话，跟贺叔叔去市里吧，你也听见叔叔说的了，你要是想回来看爹就回来。”
冬至看了她爹一眼，又低下头，“爹…贺阿叔…”
她娘在外头听了半天，冲进来就对着冬至骂，“你这死丫头！人贺先生愿意带你去市里是看得起你！不去就不去！省得给贺先生添麻烦！”
“你别多说了！”看见冬至被说的瑟缩，她爹连忙打断她娘的话。
“老娘说一句怎么了？！现在还不让人说了是不！夏冬至我告诉你！你去了市里也是个没出息的！你比得上人家千金小姐吗！最好哪也别去！一成年老娘就把你嫁出去！”她娘骂骂咧咧的，看起来气得不行。
贺礼章心里本就对她娘极为不满，又听到她这样说，忍着气说：“冬至去市里会比在这偏僻的村里待着有出息的多！至少不会有人打骂她！”
她娘听到这话立马就发飙了，“哎我说贺先生！你这话啥意思啊！意思是我还虐待她了不成？！你们城里人不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吗！”
“行了！别吵了！”夏正阳听得心里烦躁，瞪着她娘，“你少说两句不行？！”
她娘愤愤难平，啐了一口就走出去了。
“正阳，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有什么我就直说！”贺礼章依旧愤懑不已，“冬至还这么小就被她打骂，家庭环境这么恶劣小孩子怎么能成长好？！”
夏正阳半晌无言，看着冬至不说话。
贺礼章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说过了，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你和冬至好好说说吧，我把她当自己的小孩看待，不希望她就在这儿浪费一生的时间。”
夏正阳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贺礼章看着冬至叹气，起身离开了。
冬至站在一旁不敢说话，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她爹一眼，眼睛红肿着。
“冬至来…”夏正阳把她拉近自己，理了理她的头发，“冬冬，你和爹说，为什么不想去市里？”
冬至低头擦着眼泪，哽咽道：“去了市里就见不着爹了…”
“傻孩子…贺叔叔不也说了吗？你想回来他会带你回来的。”
“可是…”
“孩子你听爹说…你跟着贺叔叔去了市里，他会给你好的教育，好的生活。等你以后出息了，爹就心满意足了。”
“爹……”
“都是爹不好…要是爹以前在市里好好生活，也不会让你跟着爹受苦……”夏正阳看着冬至小小的眉眼，强忍着泪一遍遍抚着。
冬至有点听不大明白，她还不知道以前她爹在市里待过。
“好了乖孩子，答应爹，跟贺叔叔去市里。”
冬至看着她爹满眼的殷切希望，突地哭出声来，“爹！冬冬不想离开您！”
夏正阳哪里舍得她，抱着她也哽咽了声音，“乖……冬冬乖……不是让你离开爹，你只是去市里上学，还能回来看爹的……爹这一辈子最想看到的就是看到你出人头地，你能过好，爹吃再多苦也可以……”
冬至用力的点点头，看着她爹认真的说：“爹，冬冬答应你，冬冬一定会好好努力，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好……好……乖孩子……爹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的冬冬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夏正阳抱着她心里一阵绞痛，他痛恨自己的没用，让冬至这么小就离开家。
冬至看着她爹头上渐生的白发，咬咬牙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下午冬至还想出去转一转，想着说不定还会有人在招童工，毕竟招小孩子不会花很多钱。
“冬冬啊，你还要出去？”她爹推着轮椅出来，看她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爹，我出去看看还会不会有人招童工。”
夏正阳知道劝不住她，叹息着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注意安全，天黑前就回来！”
“知道了爹，那我先出门了！”冬至把碗筷收好，和她爹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村里的人下午又开始去天里忙种了，再过些时日秋季就要到了，他们也得赶着灌肥好收粮了。
冬至走在路上想起村里有家收编织物的地方，小时候她老喜欢去那里搜些人家不要的小玩意儿来。她想，她也可以编些东西拿去卖呀！
那里是个木厂，有很多女工坐着在编东西，各种各样的，兔子、鸟、老虎什么的都有。
冬至看着很好奇，站在门口盯着人家看，里头就走出来一个人。
“哎！林加宝！”是林奶奶家的孙子，冬至连忙拉住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加宝低着头不看她，轻轻甩开了她的手，好像不想理她就打算走。
“哎！你怎么不理我啊？”冬至有些疑惑，又伸手拦住他。
“你干什么？”林加宝轻声说着，有些紧张。
“你在这干嘛呀？”冬至不觉得他不对劲，问他。
“来给我娘送兔子。”
“你娘会编兔子呀？”冬至一听眼里就放光了，“可以让林婶教教我吗？”
林加宝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奇怪，“我娘不会教你的。”
“为啥呀？”
“不为啥！”加宝又想走，冬至一把拉住他。
“你说清楚呀！为啥林婶不愿意教我呀？”
林加宝被她问的烦了，伸手推了她一把，声音大了点，“我娘说你是个野种！你不是你娘生的！你娘害死了你亲娘！你是个扫把星！所以我娘才不会教你！”
冬至被他推倒在地，手肘被擦破了皮，听到他说，一脸的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你娘害死了你亲娘！你就是个扫把星！”林加宝看到她流血了又有点犹豫，咬咬牙转身跑走了。
“你骗人！林加宝你骗人！你别走！你就是个骗子！”冬至朝他吼着，捂着手肘哭了起来。
“冬至？是冬至吗？”那头有车停下，从车上跑下来一个人，是贺礼章。
“冬至怎么了？摔伤了？来，阿叔看看，不哭了不哭了……”贺礼章抱起她坐进车里，用水清洗着伤口，见她止不住得哭着，调笑说：“冬至怎么不勇敢了？乖，不哭了，冬至可是很坚强的，一点小伤。”
冬至擦了擦眼泪，看向他，抽泣着问他：“贺阿叔……冬冬……冬冬不是娘亲生的吗……”
贺礼章愣住，收起了笑，一言不发的给她包着伤。
“阿叔……冬冬的亲娘……是不是娘害死的……”冬至看着他，眼里澄澈干净。
“冬冬……”贺礼章说不出口，他怎么忍心对一个小孩子说出真相，“谁和你说的？”
“是……是林加宝的娘说的……”
贺礼章不认识林加宝，但也稍稍放下心来，“冬至不哭了……乖……你亲娘……是去世了……”
冬至仿若晴天霹雳，“哇”地哭出声来，“所以林加宝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是娘害死了冬冬的亲娘吗……”
小孩子对这事有着格外的敏感，生养自己的母亲不是亲生的，还可能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冬至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冬冬冬冬……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不要听别人瞎说。”贺礼章连忙给她擦着眼泪，说，“你的亲生母亲是因为生病去世的，怎么会是你娘害死的呢？”
冬至听到这话稍稍平静，一抽一抽的看着他，“生病……是生什么病？”
“冬至先不哭了啊……”贺礼章既不忍心骗她，又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一时间有些为难。
“贺阿叔，您告诉冬冬吧……冬冬不想问爹，爹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冬冬……阿叔只和你说你母亲是因为生病。阿叔不想骗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人生老病死很正常。等你长大了，找到一份好工作了，阿叔就告诉你好不好？”
冬至低着头不说话，只顾哭着。
贺礼章有些无可奈何，只得轻轻拍着她，给她擦着眼泪。
“阿叔……”冬至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阿叔，是不是只要冬冬长大，您就会告诉冬冬？”
贺礼章看着她坚定的双眼，点了点头，“对，但冬冬要答应阿叔，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成长。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所听到的那样，知道吗？”
冬至擦干了眼泪，说：“冬冬知道了！”
“好，那现在阿叔先送你回家。”贺礼章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吩咐司机开车。
一路上冬至的话都很少，贺礼章并不是很担心，夏正阳的女儿，可不会那么脆弱。
“好了，冬冬到家了。”贺礼章给她打开车门，牵着她进去。
“回来啦？”夏正阳正推着轮椅在烧水，冬至看见了连忙跑过去帮手。
“爹，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做这些事了。娘呢？”
“被牌友喊出去打牌去了。”夏正阳摸了摸冬至的头，看向贺礼章，“你不是回市里去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在路上遇到冬冬，见她摔伤了就先把她送回来。”
“摔伤了？给我看看摔哪儿了？”她爹一听有些急了，抓着她的手看。
冬至转着手肘给她爹看了看，笑着说：“爹，冬冬没事儿，就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
“你啊……痛吧？”夏正阳轻轻的为她吹着伤口，心疼的不行。
“爹，冬冬不痛的！”
“正阳，冬冬很坚强，你教的很好。”
夏正阳点点头，“冬冬啊，去收拾行李吧，明天贺阿叔来接你。”
“不用收拾，冬冬需要什么我到市里去给她买就好了。”
夏正阳沉默了一会，点头应了，“也好……”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明天再来。”贺礼章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同他俩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贺阿叔，冬冬送您。”冬至跟着他出了门，在他要上车的时候拉住了他。
“阿叔……冬冬……真的要去市里吗？”冬至有些无措。
贺礼章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冬冬，阿叔不逼你，你要是真的不想去就不去，但阿叔需要一个理由。”
“我……”冬至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绞着手指。
“和阿叔没有不好意思的，有什么就直说。”贺礼章轻抚着她的头，轻声鼓励着。
“我有些害怕……市里那么大，我怕他们……看不起我……”冬至鼓起勇气说完，眼眶都红了一圈。
贺礼章愣了愣，随后就笑着说：“冬冬这么勇敢，还会有怕的吗？”
冬至低着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冬冬乖，来，抬起头来。”贺礼章扶着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一个成功的人，不仅需要优秀，更需要强大的气场。如果你怕他们看不起你，那你就告诉他们，他们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资格。
“就这样正视着他们，告诉他们，你比他们更优秀，所以不要怕。这是一件不值得害怕的事情，明白了吗？”
冬至愣愣的看着他，被他眼里的情绪震撼到。
“冬至，告诉我，你可以吗？你能做到吗？”
贺礼章一脸的严肃，冬至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胜负欲，重重地点点头，“我可以！”
“那你会害怕吗？”
“不怕！”冬至深吸一口气，大声的回应着他。
贺礼章缓缓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是夏正阳女儿该有的样子。”
冬至看着他，眼里满是敬仰与向往。
“好了，进屋去吧，贺阿叔明天来接你。”贺礼章上了车，跟她挥了挥手就让司机开车走了。
冬至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身侧的小手渐渐握紧。
“冬冬啊，赶紧进来吃饭吧！”夏正阳推着轮椅出来叫冬至，见她呆呆地站着，又叫了她几句。
冬至回过神来，赶忙来推她爹进屋，“爹，今晚吃什么呀？”
“都是你爱吃的菜，你贺阿叔特意上镇上去买的。”
“那我今晚可得大吃一顿！”
夏正阳见她没有对明天要去市里的事有意见，也放下心来，笑呵呵的逗她，“可别吃成小胖子，到时候可嫁不出去！”
冬至笑起来，“爹，您可别这样说，到时我可真嫁不出去了！”
“哈哈哈……怎么会，咱们冬冬这么好看，怎么会嫁不出去！”
冬至给她爹递上碗筷，又笑着说了几句。
夏正阳今日心情也不错，跟着冬至谈笑。
堂屋里一片欢笑。
胜负未定，
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