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星泡着温水浴。将自己的双足、双腿完全浸泡到水面以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划着水波，微微地哼着歌。翅膀和尾巴这些原本在她身上存在了一两个月的东西仿佛化作黄粱一梦，现在她的肢体这样地干净，和人类无异。
她继而将口鼻潜入水下，眼睛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和圣娴冰没有见面的第十一天。
明明金发女已经回来了，却又和她拉开了某种距离。这实在令人不甘。但是“现状”是柳无咎一直在对林繁星强调的词汇。她叹了口气，圣娴冰的“现状”到底是怎样呢？
“啊。”
她迈出浴室，看到艾伯伦在忙碌而焦躁地从微波炉里取出什么来。那毫无疑问是前天买回来的三明治面包。芝士由于烤的时间太长而流淌到他手上，面包表皮也变得又干又硬。他见到她裹着浴巾的样子，连忙想要回避。
“星儿，这东西有点难用啊。”艾伯伦尴尬地拍着微波炉的模样，简直让林繁星回想起刚刚开始进入城市生活的她本人。
她不禁对着这变成无水分版的三明治微笑了。
……有家人在身边，真好。
“没关系啦，可以吃的。”
“哎，孩子，真抱歉，爷爷实在是不太会用你们城里人的这些东西……”
她哈哈地笑着。“没关系。我一会还要出门见一个‘朋友’，让那个人请我喝奶茶就好。”
饭后。她将半干的黑长发梳成马尾。带上兜帽，顶着二月的寒意走向某街道的咖啡厅。
“哎呀哎呀。”爱琳·路易斯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拈起切成小块的酥皮蛋糕往嘴里送，一边打量着林繁星的装扮。“头发没有干会感冒的。”
林繁星看到了摆在她们中间的矮桌上的两杯热饮，装在大马克杯里的一杯是黑美式，一杯正是她想要的红茶奶茶。她叹息着拿起杯子来暖手：“爱琳果然已经把我看作寻常人类的了啊。”
栗发女的神色认真起来：“我可没有那么说哦。”
“算了。”她猛喝着奶茶，然后用被杯缘遮住的余光觑先帝姬的女儿，“我主要是为了圣娴冰的事情——”
“我真的不建议你现在就和贝斯见面哦。”
“但是你答应了会带我去。”
“是的，我只不过想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她究竟是什么样子？”林繁星警觉地问。
“一言难尽。”爱琳如此说道，又开始往嘴中抛蛋糕，一条眉高高挑起来。
“那就带我去。”林繁星请求道。
爱琳倦怠般叹息着，表明她默认了。比起柳无咎，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在林繁星面前顾及那么多。
“对了。”林繁星忽而严肃了几分，正色问道,“爱琳知道那位圣娴冰的看护人的身份吗？”那个黑色面纱掩面的女人，终日穿着类似丧服的衣装。虽然上次见到过她对圣娴冰的温柔，但是林繁星还是觉得万万不能就这样轻信陌生人啊。
“你指莫妮卡？”爱琳带着惊异反问，“那个人是贝斯早年的师父，也就是传授她魔法的人，和贝斯关系亲近，我们才请她来看护的。”
林繁星瞪大眼睛。
著名的伊莎贝斯的师父？
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她对丧衣女人肃然起敬。
“放心好啦，”爱琳安慰道，“她是除我意外唯一能够控制住贝斯的人，完全没有问题的。”
“……”林繁星担忧地沉默了几秒。控制？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好像圣娴冰是某种洪水猛兽一样。她回想起当时在玛格丽塔被她紧紧抱住的金发女，她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不不不，撇开这些让人不自在的想法，她打起精神来和爱琳一起享用完奶茶，便朝圣娴冰暂居的公寓方向进发。
那是非常古老的一栋别墅，距离中心王朝市中心有足足十公里左右。
在此之前，林繁星完全不知道作为吸血鬼一族的罗伊斯会开车。
但是情况就是他们开着一辆带有全面遮光帘（吸血鬼专用）的悍马汽车来到了半郊区的位置。车在小楼前急刹住，爱琳和林繁星看到了古色古香的金铜大门。这其实是另外一个人的家——亚力克斯是一位花花公子，这给人的印象非常正确，因为他从祖父母那一辈就是类似赫赫有名的商人。这座历史悠久的房子就足可以证明。
圣娴冰如今就是借宿于此。
对于市中心，圣娴冰失控的法力显得危险，所以这是她自己想出的方案。
“新年快乐，不要冻成冰雕哦！”罗伊斯的声音从车窗传来，多少显得没心没肺。
爱琳朝他翻着白眼，掏出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别墅的大门。
亚力克斯出来迎接他们，有点不确定地打招呼说道：
“嗨，她在二楼的房间，从左数的第二间。虽然不知道你们敲门会不会有回音。”
“没关系，”爱琳平淡地回答他，“你和莫妮卡一起照顾她，辛苦了。”
为什么所有人提到圣娴冰都是这样的反应？这种忌惮兼并着无奈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林繁星疑惑至极，但还是跟随爱琳迈上咯吱咯吱响的古旧地板走上二楼。“左数第二个房间……是这里。”爱琳在门前微微停顿一下，转过头悄声对她叮嘱，“不要一惊一乍，这样会吓到贝斯。她受惊的话会很糟糕。”
拜托！我也不是洪水猛兽啊！
在林繁星的吐槽中，爱琳叩成拳的一只手，轻轻对准木门敲了三声。
之后，房门里似乎有沙沙地声响传出。里面的人靠近了门镜。
“谁？”
“我是爱琳……呃，还有……”爱琳明显地迟疑了。
那门镜里出现的正是一只冰蓝的眼眸。林繁星这时犯了一个最大的失误，那就是她喊道：“圣娴冰，是我！林繁星——”
咔擦！顿时一声破裂般的巨响。
林繁星惊恐地从门口推开一步，高声道：“你没事吧！”
旁边的爱琳露出“一切都完了”的神情。
喀嚓！喀嚓！一股冷气隔着门传过来。
她发觉门把手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冰棱。
“怎么回事？”她惊疑不定地转向爱琳。后者叹着气：“她的法力失控啦。告诉你不要一惊一乍了！”
我这个糊涂蛋！林繁星似乎这时明白了大家对圣娴冰小心翼翼的态度的来源。
“圣——圣娴冰你还好吗？说句话……可以吗？”
死一般的静寂持续了好几分钟。而后就当林繁星认为已经不会有回音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道：“——不要靠近。”
分明是圣娴冰的声音。她就在那扇门后。
然而这句话却令林繁星难以置信。
“——不要再来了，算我求你了。”
圣娴冰的声音留下这一句话后，即刻消失。
而林繁星则呆楞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一旁有门打开的声音。走出来的不是她想见到的那个人，反而是黑纱掩面的莫妮卡。莫妮卡已经过了被称作“小姐”的年龄，据那身丧衣也可以判断出她曾经是一位“夫人。”
于是莫妮卡夫人抱歉地冲她们微笑道：
“需要我来解释一下现状吗？”
因为听到了现状这个词，林繁星毅然决定留下来听听。
亚力克斯体贴地泡了花茶给他们，看来受女性欢迎的男人就是足够体贴。
然后，林繁星、爱琳和被从车里拽出的罗伊斯围绕着圆桌而坐，莫妮卡缓缓泯着花茶，开口道：“贝斯在高塔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根据魔法元素的不稳定状态可以看出，现在的她是根本控制不住她的法力的。尤其伊莎贝斯这具身体的法力极其强大，所以需要同样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控制它。我现在能够帮忙的也就是在她失控时阻止她——但她实在过于强大，能阻止到何时也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林繁星提问。
“尽量不刺激她。”莫妮卡温柔地道。
“我刚刚——”
“我想是因为‘愧疚’。”罗伊斯低声道——他之前一直漠不关心地安静坐在梨木椅子上，样子十分文静。
林繁星不懂了。“愧疚？对我吗？”
是的，圣娴冰有理由感到愧疚，据柳无咎所说，伤到林繁星的正是那失控的法力。
让林繁星失去龙形的也是那失控的法力。
可是，林繁星一点也并不后悔啊。
如果时光倒流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的。
何况，主动抱上去的是林繁星，那不该由圣娴冰承担全部的责任。
“我当然不会在意，我就是为了她而去龙化的！”她冲动地喊起来。
罗伊斯挑挑眉，这姿势和爱琳真是如出一辙。
“你不会在不在意没用，关键是现在她心里有一道坎，而且关键是这道坎她迈不出去。”
“你怎么知道？”
吸血鬼低垂的清秀眉目间有几分黯然，她便意识到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以前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吗？
“嗯。”爱琳清脆地击掌，轻快地转移话题，“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贝斯她根本不从那间房间里出来。”
林繁星赞同地点头：“那么爱琳的方案是？”
栗发少女想了想，郑重地道：“时间吧。”
好令人失望的答案！
“我们一直持续地来看望她，不管她开门与否，不管她接受与否，只要不让她感到寂寞就好。如此就只靠时间来平息她的不稳定了。”爱琳若有所思地补充，“然后就是，如果能够问出她在玛格丽塔里的遭遇，我就得会很有帮助。”
莫妮卡摇摇头：“那急不得啊。”
爱琳粲然地笑道：“所以我说需要时间。”
这倒是没错。
“是的。在她有能力控制之前，强大只是一种诅咒。”莫妮卡面纱下的脸色莫定，之后轻轻地总结般问道：“那么路易斯少主……那边的计划怎样了呢？”她加重了那边这两个字。
显然在指路易斯家族的偷袭计划。
爱琳的神色微微沉下几分，转化成为有些阴笃的微笑：“这个——一言难尽。而且，暂时是秘密哦。”
听起来——她似乎在戒备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