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即使大陆不复存在,即使星球灭亡,爱兰汀都不会忘记的那一个瞬间就是他的记忆“到账”的那个时候。
……我是爱兰汀·托德。
有人说我是受尽主上大人宠爱的幸运儿,有人夸赞我剑术的天赋,有人嫉妒我漂亮的脸庞和纤细的四肢。然而我并不清楚他们的评论标准。我作为啸天最看重的再生人之一,他对我的确关注有加。他把我当作了战斗的机器,人头的收割机。我没有感觉。我是人们眼中最“冷血”的那种存在,我杀过很多人,敌人、同僚、平民,我周旋在血海中——最关键的是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我的记忆。
我知道我失去了记忆,因为我的心脏,始终像是开了一个大洞一样,空空如也。
我知道我必须夺回我的记忆。
我毫无头绪,直到我遇到了那个栗发的少女。她在我的肚子上捅了一刀。
血像是止不住般,哗啦哗啦地从伤口里流出来,我呆呆地看着被它染湿的衣服。这时,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一下子冒了出来。血,伤口,生命的流逝。好熟悉。我晕了过去,而后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清晰得简直如同昨日似的:
我的梦里,有一只手温柔缓慢地从我眼前拂过,仿佛是在拂上我大大睁着的眼睛。
一只左手,手掌中心的纹路是长长连贯的。刀刻一般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醒来后我画了千百张有关手、掌纹和眼睛的图。
不停地画着,我想要记起更多、更多。
我是谁?
从前的我,你在哪里?
记忆苏醒的那一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历久弥新的梦。
蝶翼一般的睫毛掩住了视线,我缓缓睁开双眼,梦的那端——看到一抹栗色。
然后那从未有过波澜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爱琳·路易斯。
是了,我记得的。
紫罗兰色的眼睛,如雪长发。
拉斐尔·金是我前一世的名字。那双为我拂上未瞑的眼睛的也是她的手。
我呆呆看着梦里的那个她,呆呆地。
“你的血已经用了很多了,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冷香说道,在微微的阳光照射下拔掉了输血的直管。“不要小看精灵的生命力,尤其是这一只,非常顽强。”
爱琳在床前坐着,长长的睫羽盖住褐色的眼眸,让人看不出她的内心感受。
“拉菲。”她的手轻轻伸向躺在雪白羽绒被里的人儿,抚摸着他绒毛一样柔软的金色睫毛,动作轻得好似在触碰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的翅尖。继而,受到某种召唤一般,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倏忽睁开——一瞬间,湛然的眸仁闪动不绝,和爱琳的视线刚刚好在空中相会。
“爱琳?”
爱兰汀——不,应当说是拉斐尔,小声地唤道,声音那么熟悉。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你没有。”纤细的臂一下子拥住了她,他扑在她怀里,低声呢喃道,“早上好,梦已经醒了。我回来了。”
棕色皮肤的少年原本安然躺在床上,脸色黯然而灰败。而后突然地在一个电击的作用下猛然坐起了身——林繁星本来是反对这样不人道的“治疗”方式的,但奈何冷香这样说道:“他已经好几天没有醒过来了。而且完全没有要清醒的意念。连爱琳的血都没有吸引力。”
一般受伤的生物会对爱琳的血液求之若渴,这是林繁星也体验过的。而这年轻的半狼人少年却丝毫不愿意咽下她的血,简直非常奇怪。
于是她和冷香一致认为这有点危险。
再于是,回到现在。被电流击中的少年“腾”地坐直了身子。
他惊恐地瞪大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急促地喘息着,左手开始发出“咔吱”的声响,想要立即变形。
“安静,你在医务室里。”冷香头也没抬地淡淡说道。
说实话,林繁星很佩服她姐姐这种职业性的平静。因为少年此时的神情绝称不上是友善。
“没有人会对你出手,你很安全。”冷香重复,语气依然很淡漠,“很好,放轻松。回想一下你有忘记什么吗……”
“啸天死了吗?”叫做安德烈的少年打断她,大睁的瞳孔里充满疯狂的迫切。
冷香怔了一下,之后如实回答他道:“死了。”
“是的啊……我亲眼看到爱琳·路易斯杀死了他。亲眼看到的。”安德烈低垂下头,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就这样沉默持续了数秒,他轻微握起了拳头,转过脸望向她们二人。“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处置?”林繁星不解。
“难道不会吗?我现在是战俘吧。”他尖锐地问道。
她顿时一惊。
“不会的,你确实帮助过我们——提供过重要的信息,救了伊莎贝斯一命,这些我们都十分感激!我此行就是来代表柳无咎,人类的最高统帅之一向你承诺,我们会不遗余力地实现你的任何愿望,绝不食言!”
她很激动。但是少年闻言后,只是微微张合着自己的手掌,并且深深凝望着它。
“你说愿望么……”他沉吟道,“大概是没有的。我刚刚实现了我的夙愿,本以为可以就此无憾地安眠,然而却又这样地重新睁开了眼,看到不熟悉的这个世界。说实话,这个世界它令我很迷茫。”
林繁星眨着双眼,有些理解了他为何不愿醒过来。
一个以复仇为生命意义的人,复仇结束后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他曾经憎恨过的世界,这很好懂。因为恐怕安德烈从未现过如何活下来,如何更好地活下来。他作为杀人的兵器被啸天培养,只有着黑暗的记忆,当然会迷茫无措。
“那个?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没有。”他冷冷道。
林繁星便露出了笑容:“那来我们这里怎么样?”
“你们……那里?”安德烈困惑地转望着她。
“对,我是柳无咎的手下,你也可以是。”她笑着说,“我们还有一匹和你差不多的狼人,一只会飞的格里芬兽人。也有我这种废龙。你愿意的话,可以加入我们呀。多一匹半狼人来丰富我们的阵容,我相信柳无咎不会拒绝。”
冷香担忧地插话道:“星儿,你不要随便什么都往回捡。”
“他不是是圣娴冰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话,圣娴冰可能已经被啸天吸走了魔力囚禁起来,我们也不可能取得胜利,不是吗?”林繁星反驳她。
“但你也要看人家自己的意愿吧。”冷香劝阻道,然后被再次打断了。
——安德烈第一次用毫无防备的眼神直视过来,声音很低:
“可以么?”
“可以的!”林繁星慌忙大声道,“没关系!你先考虑考虑也没问题!”
“那么,”他低低地微笑了,“我会尽快给你回音的。不管怎样……”
他的声线愈发地小了,林繁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得清最后一句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