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繁星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觉得似乎喘息也能够成为使他们暴露的罪魁祸首。这里光线很暗,是那种会出现在小孩子噩梦中的地方:一座看起来被弃置了很久、只有水泥构造框架的空旷楼体。不知因何原因,它建到一半就废止了,只留下黑夜中的一片森然。月光作祟,照射在水泥框架上,映出一片片惨白。
她身上裹着一层棕色的羊毛毯,正悄悄蜷缩着坐在一根水泥大柱后方。
——警觉是必须的。算上今天这次,已经是第六次被活尸尾随了。
爱兰汀抱怨过这里的环境之恶劣,但被无视。
这是他们逃亡的第三个晚上,由于卡车汽油耗得太多,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晚。所以,权当这里是建好的别墅了。有强大的吸血鬼、精灵和狼人在,今夜兴许不会有噩梦,林繁星曾经这样自我安慰——却往往没有料到,被保护的这个过程也充满了惊悚的因素。要说为什么的话——
有人形,爬上了高高的脚手架。
在月光的映照下,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空洞洞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而且,它正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那贪婪的模样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这场景要多恐怖便有多恐怖。它作势,即将要扑下来。
林繁星一声惨叫未发出来,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闪到了她身后。
“低头。”她听见一声清叱。
她的身体下意识遵从了指令,而后,一道反转的、银亮的光芒掠过。
再然后,那扑过来的怪物的头颅,突然奇怪地和它所在的脖颈分开了一线。
这条空空的线越分越大。
她这时看到了被整齐切断的、白花花的一截骨头。以及骨头的边缘、错综复杂的血管和青筋。
她吓坏了,想尖叫,但已然发不出声音。
爱兰汀站在她身后,手持着幽黛迪兰长剑,在比她矮上几厘米的位置静静地、扑闪着张扬的睫毛笑道:“别动。它们就在附近,有不少。”
为什么他在这种情形下、说出这种话时,神情竟会如此镇定而妩媚呢?
好像他在享受着什么一样。
“它们听不到,看不到,只对活物有感应。”爱兰汀说道,“站在原地不要动,你就不会是它们的目标。等它们慢慢从你身边推开,我们会解决的。”
“等等,不要走!”林繁星喊道,为了控制自己不动,她的额头淌下了豆大的汗珠。
一条纱绢蒙住她的双眼四周。
为她系上纱绢的那双手冰凉刺骨。
“罗伊斯?”她小声叫道。
“不想看的话就不要看。”罗伊斯轻声说道,“我们就在你附近。”
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而后,他便退开了,悄无声息。
并不是很安静的,周围充斥着怪物的惨叫和枪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立法那些几乎已经麻木了的时候,爱兰汀悦耳的声音开口:“好啦,结束了。”
她战战兢兢地慌忙想要解开绢带,但因为十指颤抖而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末了,还是罗伊斯替她解开了它。“最好不要看周围。”他低低告诉她。可是黑暗结束了一秒,她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四下瞄去——看到了成河的血浆和数具残骸。她颤颤巍巍地厉声尖叫起来。
“嘘嘘。”安德烈立即从罗伊斯手里接过她,为她披上毛毯,一路裹着她将她抱到车里。
“对不起。”罗伊斯坦言道,“我们做得有些太难看了。”
太……难看?
岂止是太难看。
林繁星“呕”地深深吐了出来——是她的胃液。
安德烈和罗伊斯对视一眼,开动引擎,带她离开这个血腥味横溢的地方。
最后,他们的卡车又顽强地向前开了将近几公里,在森林旁边停下来。
——靠近魅族森林了。这里将是他们的第一站。
“好啦,现在继续睡吧。”爱兰汀伸着懒腰在副驾驶说道。
“我去守夜。”安德烈说,走下了车。
林繁星则缩成团状,靠坐在椅子上,裹在毛毯里注视着那唯一的持续的荧光。握手机的手已经发麻了,但她还是盯着它发亮的屏幕,手指定在通话人的列表中的某一项上。点不下去啊。窗外的风正在呼啸,你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唠叨我的选择是彻头彻尾的错误的吧——
“给。”
旁边的声音吓得她差一点一抖,滚下座位。
但是氤氲的雾气扑在她口鼻上,似乎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事实上,她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一杯姜茶。对的,姜茶,很普通的那种,盛在一个细长的玻璃杯里,杯盖上画着一只鬼畜的噩梦熊,写着几个她不认识的符号。通过这个和那只递过来的苍白的手腕,她马上就想到这是谁的杯子。
“哦……谢谢。”她不假思索地捧过杯子,把手指紧紧贴在上面,感受着传来的温度。
“对人类而言是不是太烫了?”吸血鬼的一头墨发映在破损的车窗上,很是安静。
林繁星摇头,然后惊异地道:“你会泡茶?”
罗伊斯有些嘲讽地回道:“我好歹原来是只精灵。”
“好吧。”她想到爱琳曾经说过,罗伊斯不喜欢提及自己的过去历史。她默默地喝着姜茶,准备给手机关机,决定保留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电量。
“我有充电宝。”罗伊斯同样默默地看着她,而后说道。语气好像她是个傻瓜。
“充电宝的电也是会用完的。”她闷声说道。
罗伊斯瞄了她一眼,平平淡淡地说:“我带了十二只哦。”
她点了点头:“……像是你的风格啊。”
“好冷漠呀。”他笑了,“想象得到是谁叮嘱我一定要把所有的充电宝都给你带上的嘛?”
林繁星“嗤”地也笑出声:“当然想象得到。”
准备得真周全呢,柳无咎。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换了一种方式地守护着她。因为不管怎样隐秘的手段都会露出痕迹,不管如何强颜欢笑都无法圆满。他和她一样深知这一点,所以索性放开手去做。
“你在后悔嘛?”罗伊斯突然问。
他长久地偏着头注视着她,一头绸缎一般的黑色长发自脸颊齐齐垂落下来,即使是已经熟悉这张脸的林繁星也会不由感叹它实在是比女孩子还要清秀几分。但与清秀这个词相反,细看下也能情不自禁地发现蕴藏在其中的几抹妖娆——最安静而衬托出最妖冶的模样。
她说了声“没有”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那只冰冷的手悄然伸过来,拉住了她的一侧脸皮。
拉长。
再拉长。
“痛,放手!”她叫道。
吸血鬼立即放手。
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是“啪”地一声,脸颊像弹簧那样自动地重重弹了回来,声响清脆。林繁星疼得“嘶”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只蝙蝠啊——”
他若无其事地抱臂:“是你要我放手的哦。”
林繁星愠怒:“你捏我做什么?”
“嗯,”顿了一下,他托腮笑道,“因为你在自欺欺人嘛。”
她一怔,姜茶的热气直冒向她的双眼,遮挡住视线。
“你指后悔的事情?”
他调笑道:“难道没有吗?”
“欸?没有啊。”她想也没有想地脱口而出,“我确实在想柳无咎,总在想他。可是我身边也不只柳无咎一个人啊。他也并非我唯一希望接触的人。我在遇到更多,也认识到更多。比如,今天我能知道,罗伊斯很温柔,不是吗?”
吸血鬼惊讶地看着她:“是这样的吗?”
“是呀。”
“你在无形中撩人哦。”他说道,微微扬眉,“明明提到柳无咎的时候表情很悲伤——然而现在说出的话却听起来很花心呢。”
花……心
林繁星的脸顿时黑了。
“好啦,你看上去不是丢了魂的样子啦。”罗伊斯语气变得轻快,“现在,给你这个,也是柳木头让我带给你的。”
某片薄薄的东西便落在她的手边。是一板安眠药,她感激不尽。
“呐,祝人类一夜好梦。”他隔过丝丝的墨发垂眸微笑道。
林繁星在睡着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不是活尸和噩梦了——而是那句不经意之间的话:看着你的表情很悲伤,但话却听起来很花心呢……她想起和熊雄那个大大的熊抱,想起罗伊斯捏她的脸颊。花心什么的,她,难道其实是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