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死啊。
这话可不是他们该说的。
在离开魅族森林时,林繁星一直被塞到了暗无天日的纳戒中。现在,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再身处于一片漆黑的虚无中了——但转瞬便又意识到这情形不妙。她在卡车上,安德烈正弯腰给她拉过保险带,咔嚓一声牢牢将她固定在座位上,动作异常迅速。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一段艰险的追逐战要开打了,林繁星心想。“往北开,”安德烈阴沉地对前方的罗伊斯说,“离开这段公路,其它的我来负责。”
……他们已经不在森林里面了,看来夏索尔根据承诺将他们完美地带了出来。
罗伊斯十分熟练地打轮,控制住方向盘,尚有余力地向后瞥上一眼:
“左边。狼人们追过来了,大概三四只,你能对付吗?”
安德烈面色阴沉:“交给我。”他说着,一手猛地拉开了外套的衣襟,翻身踹碎了后座与卡车车舱的格挡玻璃。碎片立时飞溅。安德烈正站在车舱的铁板上,以半狼化的姿态赤手空拳地面对着两头异化的怪物,而第三头则追随着他们的车尾从远方遥遥的一点疾奔而来——而后在距离几米远处纵身跃起来,前爪猛然扣在车边缘的铁皮,火星激溅中长啸一声,扑上车来。
“安德——”
她刚刚叫出声音,卡车便在崎岖的山路上蓦地一个偏转,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前方的车窗重重一震,两团毛发浓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径直撞击在挡风板上,挡风板的刚化玻璃立刻裂成蛛网状,岌岌可危地颤抖起来。罗伊斯“咝”了一声,左手扶稳方向盘,猛地推过档位加速,右手几乎在同时扬起枪来。
他首先射碎了前方的玻璃,而后在大片的哗啦声中,砰然连续开枪击中那几只阴魂不散的异化狼人。
然而,侧面的车窗也开始响起尖锐的咆哮。
卡车因而愈发地不受控制。
尾部的车板上也传来阵阵厮打的碰撞,车身不断颠簸。
罗伊斯见状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车身,将卡车向一旁的岩壁挤压而去。
凄厉的嚎叫声中,生生碾碎了几只侧窗的狼人。
他那一头青丝不堪这强烈的冲撞而全部飘扬开来,而后回头喊道:“上来!”
回应的是几声闷响。
林繁星的心脏几乎停顿下跳动。在停顿的几秒安静后,她的视线突然变得开阔。
疑惑的瞬间,她迟钝的听觉意外地捕捉到了一声清脆的、高跟靴后跟踏上铁板的微响——但并不是幻听。浅白的身影带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几乎在瞬间登上车板。她回头,看到了那双湛蓝如洗的蓝色眼眸。在雪白的脸庞上显得通透而冰冷。“爱兰汀!”
“上车!”罗伊斯如释重负一样露出疲惫的神色,对安德烈叫道。
安德烈手脚麻利地自刚刚打碎的玻璃空洞钻进来,林繁星窘迫地看到了他外衣里侧袒露出的沾血的精瘦肌肉。带着长长的抓痕,森然可怖。
她匆匆回首望去,只看见金发碧眼的精灵以擦肩而过的角度削开狼人的喉咙和脑袋。
接着,背景仿佛消音了一样,重归安静。
在接着,是极其轻微的动静,爱兰汀从被车顶轻巧地落了下来,蹲伏到前排的驾驶座上,光滑的金发如同蒲公英的绒毛般展开又落在耳边。“唉,”他怨天尤人地发出抱怨,“虽然是解决了,但是——什么鬼!我的衣服啊!”
大家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安德烈静静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他们的卡车,突然减速,罗伊斯以手臂遮住面庞。
薄薄的光束没有车窗的格挡而毫无约束地射了进来,一片极昼般的白色眩晕。罗伊斯的眼眸微微扑闪了几下,轻声道:“……太阳。各位,我们到北野冰原了。”
白虎的自述。
——我是龙皇的武官,我一直引以为傲。
但是,我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幸运的人。
我甚至并不是人,我幼年时期——只是一只小虎仔的时候,就记得自己是战俘了。白虎家族违逆了森林的统治者狼族的命令,于是我们被交给了更高一级的龙族手里,被宣告了死刑。我们在龙皇的监狱中度过了漫长的七天,脸上被烙下了作为反叛者的黑色烙印——它至今还在我的左眉旁。我的父母死了,被严酷的法律杀死了。对于龙族而言,最大的莫非王法。然而,我活下来的契机,却是一个小女孩。
那是龙皇的女儿。
长女,林淑尤。当时她才仅仅几岁。
她指着我,想要摸一摸我的毛发。之后,我被领出了监狱,成为了她的“宠物”。
宠物之后,便被看中了资质,成为了她的“贴身护卫”。护卫之后,我逐渐成为了龙皇的心腹,被封为了“武官”。
所以,我的主人从来都不是龙皇,而是他的女儿。
我的平生也从不幸运,我必须很强,因为我必须要守护的那个人。
我既是她的护卫,也是她的发小,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我自豪的是这一点。
但是——从现在开始,淑尤她,必须要一个人了。
我的喉咙里冒出血泡,模糊不清中听到那个金发碧眼的精灵伏在我身上,在我的耳畔说道:“可惜了,你不是英雄。龙族赢不了哦。”
不,我从来没有想当过龙族的英雄。
我只想当一个人的英雄。
——原谅我的失陪吧,殿下。
黑色小卷卷发的女人站在窗前,窗户外空无一物,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片虚无。从她背影的轮廓,看得出微微的颤抖。她一手托住自己的腮,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也同样在颤抖着。良久,她的一滴泪终于流了下来。
“是……是那个女人的手下杀死了我的手下,对吗?”
她声音低低地问,带着浓重的鼻音。
托马斯站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躬身回答:“正是这样,殿下。”
“那是我的戴勃……”女人小声说,自言自语般,然后猛地转过身,眼中闪着泪光但却是一派凶狠,“等着,我一定——”
“殿下,您不要冲动。”托马斯阻止道。
“我要杀了Ta!”她任性地大叫。
“——不,你不能。”一个声音低沉地从房门外的一角响起。走过来的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头黑色的长发,如同淋湿一般披散着。他有着军人似的挺拔身姿,漆黑的眼睛,放出凌光的眸仁,形象严肃倨傲。“父皇说,我来处理。”他加重了“我”这个字。
林淑尤转过头,瞪向他:“你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机器。”
“不管怎样,”男人坦坦荡荡地说道,“父皇认可的是可以化成五首龙的我,不是吗?”
林淑尤的脸色瞬时阴沉下去,刚刚的柔弱一扫而空。
她恨恨道:“我会等着你失败的那一天的——林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