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
歌声的节奏好熟悉。
总给人苍凉的、仿佛兵荒马乱的末日感觉。她行走在白色钟乳石的地下迷宫中,水声潺潺。她越向前走便越觉得这里是如此的不真实。虚无缥缈的一切都令人恍惚,这时她终于看清了有一个站在一潭池水前的身形。
嶙峋修长的背影,苍白如骨的手指。
那人有着和冷香一样乌黑的长发,宛如檀木一般的色泽。却是个男人。
他正在吟咏着什么。他身旁还立着一个朦胧的女人身影,很窈窕,但裹着升腾的雾气而全然无法看到。林繁星听不懂他吟咏的咒文,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双手端正地撩起池中的水,任其滑落指间的那一个刹那——她的泪毫无征兆地淌下脸庞。
——真是怪异的梦。
黎明已至。现在太阳向山谷间的雪地播撒着清晨的青红朝阳。银白的冰挂亮晶晶的仿佛世界刚刚苏醒过来。一头驯鹿,正是被人们称为“雪地精灵”的那种大型兽,长着强壮而蜿蜒的枝形大角,深棕色的长毛垂落在地于是沾染上了几分雪白。它虬劲的四蹄正稳稳扎在雪地中,头低垂着似乎十分温顺的样子,鼻息下凝结成团团白雾。
——爱兰汀正站在它身前,喂着它一块嗅盐。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转过脸,微笑道:
“嗨,安迪,早安……”
半狼人的出现显然破坏了这一片祥和。安德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没有什么爱护动物或者浪漫的细胞,但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幕。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打断爱兰汀悠闲的话,低声叫道:
“喂!你看到林繁星和罗伊斯了吗?”
驯鹿被惊走了,爱兰汀遗憾地看着它的背影:“怎么?难道他们失踪了?”
安德烈脸色凝重:“恐怕正是这样。”
向帐篷望去——林繁星的帐篷空空如也,而本该守夜的罗伊斯也踪影全无。
爱兰汀漂亮的蓝色眼镜刷地睁大了。
“我能找到他们,凭气味。”安德烈说道,“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前方是怎样的状况……”
“那么,要不要索性赌上一把?”爱兰汀粲然笑道。
安德烈很熟悉这种笑容。从他们一起在啸天手下开始,每当爱兰汀露出这样人畜无害而又明媚之极的笑时,那就意味着他们要开始以生命为轨道进行冒险。往往安德烈时反对的,但这次,他和他一样都知道:这是必须的一程。
“走吧,”他回答道,“就这样赌一把——我们追上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
罗伊斯双手抓住铁笼的栏杆,既惊恐又愤怒地看着那片拿在那个男人手里的、水蓝色的鳞片——他们现在身处一个高大的笼子中,笼子栏杆上类似圣十字的雕文好像太阳的温度一眼灼热,几乎立刻便烧伤了罗伊斯的十指。他嘶了一声,不得不放开栏杆。表层的皮肤化为虚无,裸露出下面尚是鲜红的肉,他疼的紧紧咬住牙。这个时候,识时务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林繁星卧在他的身旁,睡颜显得痛苦而惨白。她的额头上有浅浅的红色痕迹,那是刚刚被拔下鳞片时留下的痕迹。
“只是用法术促使她化形,然后拔下了本该是中心鳞片的鳞而已。”苍老的人脸对着他含蓄地笑道,“当然,这都是在你清醒之前的事情了。而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情:为什么她的中心鳞片不在额头上?”
罗伊斯透过颊旁垂落的发丝盯着他,恨声道:
“为什么你在这里,托马斯?”
——托马斯穿着宛如上古时期的银色铠甲,老迈但强劲的筋肉汇成一块块肌腱,气势雄壮。很难想象他年轻的时候的模样。比起憎恶,罗伊斯必须承认自己现在更恐惧。老人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打量着他:“老朋友,你很惊讶?”
“这里是哪里?”罗伊斯抬起头,颤抖般问道。
“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份上——我来介绍吧。这里,是‘白夜’。是不为人知的龙族的地盘。”托马斯的僵硬得像是木乃伊的面部抽动了几下,灰色的眼眸中闪过寒光,“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够发现,即使是你那个栗发的小朋友。所以——没有人能够救你们。告诉我龙女身上哪部分是才是本体鳞片的所在地,然后我会给你让你完整地去请求龙皇大人的机会。”
“别开玩笑了……”罗伊斯咬住唇,怨毒地低声道,“我恨你们这些人恨得如骨。”
老人意味深长地将视线在他身上上下移动着:“那可真是不幸。”他说道,“原本不想费这个力气,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很怕疼,不是吗?”
从前那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痛几乎立时涌了上来,罗伊斯感到脊背在微微发抖:“你——”
然而,托马斯倏忽地转过头去,面向这黑暗掏出一只水晶传话球,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狠厉神色:“有人在接近监牢的东南角……看来我还是低谷了某些人啊。来得正好!”他又转回身来,深邃的瞳孔盯向罗伊斯,“时间可不多了,不想欣赏一下你同伴的惨状吗?”
“同……伴?”罗伊斯凝固般地怔住了。
几个士兵在城池边缘徘徊,枯燥无味地看守着白夜城的最尽头。他们连站姿都无需摆好,因为——是不会有人来的。极地冰层厚重得足有数十米深,即使并不通澈也能完全映照出潦草的人影。空气中的气流像漩涡一样,卷起细碎的雪花,而任它们刀削般弥漫在灰蓝是深色天幕中。这里没有绚烂奇幻的极光,北斗星也点亮不了暗夜似的天空。
然而,百年一见地,两个人影在急骤的大风中逆行而来。步伐有点缓慢而蹒跚,衣袍凌乱而妖娆地舞动着。
若不是这舞动的白色,卫兵们几乎会怀疑这两个渺小的身影是不是错觉。
——但是他们确确实实地出现着,而且愈发地近。
——更仔细地看去,他们的脚步既不缓慢也不蹒跚,而是某种诡异的从容。只有两个人,前一后地停在了卫兵们面前。
长期的寒冷让卫兵们的手指都滞重了,当他努力想要端枪并搭上扳机,喊出“不准靠近”这类话时,一个低柔宛若天籁的声音开了口:
“请问……见过两个黑头发注释11的人吗?”
卫兵们惊异地定睛在风流中辨认着这个身形——纤长的像个孩子,穿着一袭略显宽大的纯白色斗篷,雪貂绒毛的大大帽子好似蒲公英一样环绕在一张纤楚精致的脸庞周围。虽然五官难以看清,当这样的形象——怎样看都只会出现在童话舞台剧中,饰演年幼王子的角色一般。
那双棕色鹿皮长靴那么乖巧地站在敌人的包围中。
“我们不负责回答任何问题。”卫兵和警觉地退后一步,拉开狙击的距离。“而且这里也不是精灵少爷胡闹的地方——”
“呀。”那个孩子突然笑了。
而后他略微低头,用一双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轻轻拉开下巴下方的斗篷系带,让它脱落至颈后。于是那一秒卫兵在他聚焦的射击范围内清晰地看到了那异常惊艳的容貌:
如雪的发丝,一双湛蓝明亮的眼镜——如此罕见地呈现着深深的皇家宝石蓝的色泽,蓝得仿佛是这时间根本不存在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