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黑金栗子 > 第101章 那臻
  “我们是亡灵。就像你,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是的——那臻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事。

  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那臻刚刚认识罗伊斯的时候。

  罗伊斯是水族的长子,没有法力。混血。几乎和那臻本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处境。只是没有那臻这样地幸运。那臻是冰王的第三子,是冰王最宠的孩子,尽管他法力微薄,尽管他是精灵和人类的混血。然而罗伊斯面对的是水族族长严苛的要求,参加无差别的训练,一次次晕倒又不得不站起来。之前还曾经被放入龙族做质子——那臻对于罗伊斯,不知为何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愧疚?

  因为,他自己也本该和罗伊斯一个样子。

  那臻会在罗伊斯在冬天的雪地里昏迷的时候派人带他去温暖的火炉;会在罗伊斯受罚的时候派人劝阻。他始终没有露面,但是还是点点滴滴地关注着这个不幸的黑发的孩子。

  他本以为这样的情形会延续下去,然而终究不会如此简单。

  ——罗伊斯在他作为精灵的第一百个年头里,第一次杀了生。

  杀的虽然只是火族的平民家的儿子,但在精灵的法律中,杀生是最大的过错——是会被判以鞭刑致死的重罪的。

  尽管罗伊斯是贵族的身份,但是火王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鞭刑。

  那是那臻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他还记得在鞭刑的最后一天,无人的夜晚,那臻终于鼓起勇气接近了处刑台。他对拦住他的卫兵说道:“让精灵原地消失并不难——请你离开。”

  那臻手中,有这个权力。

  他手中的权力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更多。

  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解开锁链,那臻将那纤瘦如柴的身形放下受刑台。罗伊斯冰凉的身体毫无知觉地倚靠在石壁上,一头黑发如同贞子一样垂落掩住脸庞。也许是失血太多了,罗伊斯在绸缎般乌黑的长发下肤色愈发苍白,不见一丝血色,除去那早已干涸却被自己咬伤而渗血的唇之外。天知道他是有多疼才会这样地咬唇。肩头的锁骨深深凹着,仿佛鸟的骨头一样分明清晰。扣着铁锁的脚踝已经骨折了,踝骨处显得畸形而伶仃。

  这双腿再迟一些就会彻底废掉了,那臻心想。

  漆黑的处刑服像是死囚犯的外袍一般罩在罗伊斯瘦小的双肩上,勉强覆盖住部□□体。现在是深秋,已经下了霜的寒冷。

  裸露出的皮肤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长长鞭痕赫然在目,凌乱而斑驳。像是一道道沟壑。执行鞭刑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有留情。

  那一头柔软的黑发有几缕散落到那臻的手背上,沾上了血污。那臻有一种想要撩起这长发为他清洗一下脸上的泪痕的冲动。但他没有做,而是理智地只是给罗伊斯喂下了三片止痛药。这时,罗伊斯的睫毛缓缓张开微弱的一线。

  然后,神志不清、气若游丝的看着那臻道:

  “不是我……是他们该死……”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由使得一向清冷而安静的他杀人,但是似乎其中自有奥妙。

  可是那臻并不关心。

  那臻像是所有的精灵贵族一样,高傲漠然。对任何事情都秉承着不关己事的态度——原本应该是这样的。然而那臻厌倦了。厌倦了所有的所有。厌倦了精灵族权力的迂腐。厌倦了精灵族日复一日的严厉训练。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了漫长的生命。

  他想要创造出崭新的生命。

  即使那是错误的。

  “你不会死的。”他对罗伊斯说。“只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再生。不要害怕。”

  是的——那臻做出了近乎疯狂的举动。

  那晚,他将昏迷的罗伊斯交给了常年徘徊再精灵领地里的女吸血鬼。渡鸦夫人。

  那臻还记得当时处刑台下罗伊斯的身影失踪的时候,父王,那一向对那臻宠爱有加的父王一记耳光蓦地扇在了他脸上,咆哮道:“你会后悔的!这是千古历史上的错误!”

  于是。罗伊斯是第一个转化成吸血鬼的精灵。不,半精灵。不过那都无所谓。那臻告诉吸血鬼:“不要让他再回来了。永远不要。”

  吸血鬼显然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或许,他的话都没有传达给罗伊斯。

  几个月后。

  吸血鬼肆虐。出现了专门吸□□灵血液的吸血鬼。而且强大无比。

  是的。是的。那臻明白,那是谁。

  罗伊斯有足够的理由憎恨精灵族。

  但,精灵族需要一只替罪羊。他们捉不到罗伊斯,所以——替代的那个人,终于轮到了那臻本人。那臻被划开了膝盖的那块骨头,让血流尽。他们知道他的血友病。这也是父王对他最后的仁慈——没有让那臻经历一遍罗伊斯曾经经历过的鞭刑。

  那臻只记得他最后的一个念头。

  ——他不后悔。完全不。

  唯一的遗憾便是,他没有亲眼看到他所创造的“生命”的绚烂的颜色。他想看看。想再见证一遍。

  在灵魂世界的棋盘上,白发的少年问道:

  “你,是为什么回来的?你有着执念,我能够感同身受。”

  是的。是的。执念。执念。

  那个执念。

  得赶快去找爱兰汀他们——掉线的安德烈这样想道。刚刚杀出了犬头人的包围,他的刀装上尽然都是鲜血。和狼人污浊的黑血不同,这里的这些怪物是有着鲜红的赤血的东西。它们是鲜活的。他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刚才低凹且昏暗的岩穴已经到了尽头,而现在是一条上扬的、逐渐开阔的走廊。穹顶高大十数米,世界空旷而一片死寂,只有雕刻着龙纹的几扇大门耸立着,象征着最原始又最简单的至上权力。

  安德烈提防着,生怕这几扇大门后冲出犬头人军团。

  但是这里只有空空如也的寂寞。

  他迅速低走着,不知道路经了多少扇这样的大门。

  就像做着迷宫的游戏,不知道哪一扇的门后有致命的东西。

  良久,良久。

  “血的气味?”

  一个声音说道,吓了安德烈一跳。

  他猛地调转过头,嗅到了这个人的气味。

  “精灵的味道?”他困惑了。并做出战斗的准备。

  但是,那声音里毫无敌意地再次开口:

  “受伤了吗,你?”

  安德烈精准地找到了这个声音来源于的那扇大门。他犹豫着,接近它。

  “对,过来吧,狼人。”

  出乎意料地。门后方响起整齐轻巧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羊皮制造的鞋子——安德烈怔了片刻。那脚步声顿在了他左侧的门口,传来一股清新的消毒液的味道。一簇白金色的长长马尾和浅蓝色的蝴蝶结缎带映入眼帘,还有翩然的白色衣角——年轻的身影倚在门口,戴着清秀的金边圆形眼镜框,透过镜片的湖蓝色眼睛正打量着安德烈。

  是个身形颀长,肤色雪白,有着正宗血统冰族精灵。

  这个精灵的唇角微微上扬着,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浅笑。

  “你……是什么人?”安德烈警觉地问道。

  对方微笑得很是温和,又透着狡黠:

  “你好。”他轻袅地开口道,“介绍一下,龙皇的御医——我叫那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