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
“两个灵魂,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她颤抖着问,“为什么呢?”
那维的双手分别搭上了爱兰汀的额头和心脏部位,微微用力按下去:“你看。”他沉吟道。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左右手的位置。
起先是左手,搭在额头上的那只——缓缓升腾起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星光,十分微弱。但是接下来,她不由自主地轻呼一声:出现的是一个软绵绵的孩子的影像。她看得几乎呆掉了。洁白如雪的柔软长发半弯;近乎透明的肤色;轻寐的眼睫如同洋娃娃般精巧唯美;睫毛下端,双眸盈动着的是一抹晶紫色的颜色。既羸弱又漂亮,像是童话故事的主角。但是——明明是首次见到的人儿,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很想看清这个孩子究竟是谁,但他刚刚露出天使一样的浅笑并要抬起脸时,幻像突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那维右手处升起的另一个侧影。
粲然金黄的齐颈短发,一卷卷垂落在衣领旁,令人羡艳;修长的脖颈,偏斜的前发,似乎在风中微微拂动着;继而标致的眉目转了过来。湛然的蓝眸,深如大海,闪烁着沉默的光泽。这是那臻的脸啊……但是为什么反而觉得好陌生呢?奇怪的距离感,那面庞不再是微笑的蛊惑神色,而是那般的淡漠,一片死气。
“他们都已经死了。”那维低声地说,幻像顷刻间都消失了。
“那个白发的孩子……也是?”林繁星愕然道。明明那么鲜活的模样……
那维脸色寂然:“是拉斐尔·金,听说过吧?”
安德烈和林繁星都骤然一惊。
拉斐尔是这样绝色的容貌吗?
而那臻又是这样正经而美丽的形象吗?
这才是他们灵魂原本的样子啊。
这两个灵魂,却只能有一个存留下来。何其残忍的事情。
“其实,倒也不错。”罗伊斯忽然低低道。
林繁星懵了:“什么?”
罗伊斯靠在桌子边缘,回头疲倦地望着爱兰汀的身形,一时间无奈和悲伤溢于言表,显得那么无力。“如果那臻复活,他将面对的是整个充满怨怒的精灵族,众叛亲离,背井离乡,在经历了种种耻辱过后还要从头来过——不是吗?他不会喜欢的。那臻的脾气既傲慢又不坚强,若是留下来的是他,他已经失去一切了。我不能为他以后的命运做出任何保障,大约也没有期盼他醒过来的资格吧。”他叹息一般地长长说道。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但是。我不一样。”说话的是安德烈。他的脸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晕。“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我还是要说——最初认识的就是这个爱兰汀。帮过我、救过我性命的也是这个爱兰汀,一直幼稚又麻烦的也是这个爱兰汀。现在他要是有什么变故,岂不是令人很困扰?”
林繁星更加吃惊。
那维则只是默然几秒,然后变魔术一样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瓶子。透明色的,看上去清灵至极的液体在里面微微晃动着。“时间不多了。”他道,“这里即使我下了结界,也不是永远的庇护所。过来,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掀开他的眼睑,我要把这个滴进去。”
“这是?”林繁星表示质疑。
“解药。”医生郑重说道,“和圣水完全相反的暗黑性质。有了它,这个孩子的身体就可以恢复。”
她小声问:“那么灵魂呢?”
“现在决定谁留下来还太早了。”那维打开锥形小瓶的盖子,用一双盈绿色的大大眼眸注视着她,“——求生求死,或是那一方执念更深,只靠灵魂自己来竞争,不是旁人说了算的。我们不能进行过多干预,懂吗?”
三人都默默点了点头。
罗伊斯上前,俯下身,动作很轻柔也很流畅地撑开爱兰汀的眼睛——于是林繁星看到了爱兰汀那双漂亮到异乎寻常的蓝色眼眸。如此近的距离看去,玻璃体那么纯净而剔透。深深的宝石蓝是那种阳光照射不到的海底的色泽。明亮而悲伤。映着沉没多年的船只残骸和暗礁,但依然那么年轻而永恒。
锥形瓶中的液体缓缓浇灌进去。
有几滴因为盛得太满而溢了出来,如同泪水般淌下双颊。悄然无声,像是初冬的雪落。
“好了,”那维放开手,抬头,“能做的只有等待他苏醒了——还有走出这里的战斗。你们多保重了。”
“多谢。”安德烈如此庄重地道。
“平静过头了。”罗伊斯凝望着空空如也的岩穴通道说道。
“它们肯定潜伏在某个地方,集体等着我们.”安德烈回应道。他怀抱着爱兰汀纤软的身体,站在一片空洞中。爱兰汀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连那滩圣水都宁静得仿佛从未有过波澜。“总之,罗伊斯先把爱兰汀的身体放到纳戒中吧——”
话音未落,他身躯突然条件反射地一震。
“欸?”罗伊斯闻声侧转过头,但已经太迟了。顷刻间安德烈只看见那头长长的墨色发丝和他反倒身形一起被什么射中,蓦然地踉跄后退几步。太快了。快到罗伊斯本人也只能惊愕地睁大眼睛,眸仁从平常的暗红色刷地变成了血一样的鲜红。
他跌落在地上的身形缓缓地站起来,举起一只鲜血淋漓的右手。
血珠沿着修长苍白的手指缕缕淌下来,仿佛曼陀罗的花蒂一样染红了整只手。
罗伊斯急促地抽吸了一口气,视线转移向地面——一根完整的无名指和细黑的纳戒一起躺在那血泊里,完好无损。
安德烈腾出一只手来猛地捂住了林繁星的嘴:“别叫!”
“纳……戒……”罗伊斯颤抖着那只受伤的手,竭力伸向地面,似乎要去捡拾。
“不要!“林繁星终于尖叫出声。
只离了那么近的距离——但他没有够到。
因为黝黑的一道瘦长的影子掠过。
轻而易举般地,叼走了那枚戒指和手指。
似乎是某只动物——但它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安德烈怒火攻心地吼了一声:
“可恶,狗养的狗算什么?”
但是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在对面、弓箭刚刚射过来的方向——犬头人们高耸而立,数以十记。显然,林繁星手臂上的鳞片是假的这件事已经暴露无疑了。这些犬头人有着硕大的鬣狗似的头颅,豺一样尖长的嘴和宽大的蒲扇耳,腮上生着层次的刚硬长毛,青铜色的铃状双眸;下肢却是人类的特征,有着人类的双腿和脚掌,只不过矫健异常。
而且,它们和之前从岩穴里袭击过来的犬头人明显不同。
它们有着人类的武装。
盾牌、十字剑和肘部的护甲。
“它们用剑刃搏斗?”林繁星惊讶地喃喃道。
难道它们具备了人类的智慧?安德烈这样想着,其中一只已经朝着他们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
长鸣——“滋——”
攻击开始了。
瞬间,犬头人蜂拥而来。
安德烈准备迎战,却偏偏这时,非常异样地,从他的手臂处传来冰凉的触感。然后当他低下头看去时,蓦地看到了怀中的人睁开的一双湛蓝色眼睛。美丽而毫无感情。它的主人正用手紧紧地握住安德烈的一只臂,手指点到的地方都开始结成了冰霜。
那双玻璃珠般完美无瑕的眼眸近在咫尺地直视着他:
“你——是谁?”
原本处在呆滞状态中的罗伊斯一寸寸地转移过视线,满面惊讶:“那臻?”
生死相隔的故人重见,本不该是这样的仓皇之中吧。
但就是这样地巧合,金发碧眼的精灵偏过脸颊,几乎同时地——一双碧蓝一双血红的眼睛四目相视。而后,那臻难以置信地喃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罗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