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
听上去和“为什么”是一个语调。不如说，这才是那臻想要发出的声音才对。
他们四目相视地盯着对方的脸，都是吃惊的样子。甚至有那么一秒，那臻的湛蓝色的瞳眸里泛起些许水色。
但只是短短的几秒而已。几秒钟后，犬头人已经将他们层层包围起来。刚才的弓箭又被举了起来，罗伊斯顷刻间站起身来。没有纳戒，周身的武器几乎全部被托马斯的人搜查时带走了，只剩下一柄小小的随身匕首。他拔出那柄匕首，一把刺向最近的那只犬头人的右眼。
匕首深入脑部神经，于是罗伊斯在它身体发僵的瞬间双手扳住它的脖子和腰，猛地将它掀翻在地。
罗伊斯断指的部位疼得撕心裂肺。
如果他不幸是个人类的话，大约已经疼到冷汗涔涔了吧。
该死——总是这么痛——真像那时那个时候。那些不堪的回忆。
啊啊，不要啊，不想要碰触那件东西——
但是他脑海中浮现出那臻的眼神和林繁星的一头黑发。好吧，必须这样做了。罗伊斯摸到了那只犬头人腰间别的剑，他颤了一下，刷地用力将剑抽了出来。在钻心的疼痛中挥起它一下子砍断了另一只犬头人的脖颈。
他的左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它的剑，未经思索便拔了出来，倒刺回去，解决掉了第三只。该死、该死，明明不想的——
林繁星从未见过罗伊斯用剑的样子。
或是匕首，或是枪，或是短刀。但从来没有是剑。估计剑就是罗伊斯童年的噩梦吧。可是现在——那个纤瘦的背影，手持着双剑，剑身修长的十字剑映得血色中他的墨发有几分萧瑟。他拿剑的样子出乎意料地很好看。
不管是谁，只要是精灵族都是这样，拔剑出鞘就是截然不同的飒爽。
罗伊斯骨头深处仍是个精灵族，正如他的尖耳，正如他标准的精灵口音。
正如他拿起剑的模样。
逃脱不了的命运——他是个训练有素的精灵族人，不论他有多么不愿承认。
血色迷蒙。
虽然这样，他们还是快输了。
虽然犬头人已经从一开始的几十只变成了仅仅的九只。但这九只明显更强壮、更经验丰富、更有头脑、更像是人类。
“喂。”
拉斐尔懒洋洋地拉长了声调叫道。
“看看外面。”
那臻转过头，就在他们所站的巨大棋盘外，钟乳石和地面飞快地摇晃起来。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有人在抱着他，企图把他搬起来；另一边是箭矢和丑陋参差的犬牙。一种像是鬣狗的动物。这个……是活人的世界？
这副身躯，是他原来的、真实的身躯？
他操控得了它。但是……“这是什么情况？”他转头白发少年吼道。
“如你所见，”拉斐尔说道，用的是毫不在意的旁观语气，“现在是由你在操控身体。我因为那个叫做圣水的东西很虚弱。所以现在一切都要由你来哦。”
“由、由我？”那臻愤怒至极，“我才刚刚醒过来！”
“在抱怨之前，”拉斐尔意味深长地道，“我建议你先站起来——快跑。”
站起来。跑。
这种感觉好像是拖着僵尸的身体飞奔，快要腐朽了却意外地跑得飞快。
只有逃跑飞快。
他听见那个狼人少年在喊：“往城堡外跑！”
他们奔出了阴暗的岩穴，来到外面——这里的冰原已经看得到迹线了，一片银白色洁净地在艳阳下发着光。是上坡，必须要朝着山崖上逃。愈发地困难的脚步。这时，那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们已经跑出了城堡庇护的阴影，也就是说——
那臻蓦然刹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向某个方向瞥去。
在阳光下，罗伊斯的皮肤在迅速地燃烧着。
墨发吸血鬼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始终护着身后的一个黑发的女孩。他们几乎被逼到了悬崖上，而紧追而来的九头犬头人正扬起巨大的弓箭，齐齐朝这边瞄准。
那臻目瞪口呆。
罗伊斯这是，要死了吗？再一次？
被弓箭射到，会变成碎片；如果不及时向几米远的阴影转移，会被烧成灰烬。
“不会吧？”那臻喃喃自语。
上次他亲眼目睹了罗伊斯的死亡，难道要再来一次吗？
这也太残忍了，不是吗？
罗伊斯驻守着，林繁星在他身边啜泣着。
下一个阴影，已经来不及了。停在这里，会被烧得一干二净连灰也不剩；可是如果他动了，身后的林繁星就会被射成马蜂窝。“你只不过是个撒娇的孩子”托马斯的话回响在他耳边。罗伊斯微微咬牙，伸臂格挡住林繁星。
这次，大概真的会被射成拼不起来的碎片吧……
他这样恍惚想着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飞扑过来，罗伊斯沉浸在被阳光腐蚀的剧痛中难以防备，于是被冲撞的瞬间，只得带着林繁星侧摔在硬邦邦的雪地上，摔在一小片阴影中。
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九支笔直尖长宛若长矛的箭几乎同时包围式地对准了那臻。
仿佛恢恢天网，终难一逃。
那臻一头耀眼的金发暴露在一片雪色中，他站在冰原的巅峰处，刺目的阳光下。那九只长矛从□□上架了起来，犬头人遒劲有力的臂膀将弓箭撑成圆月状。他没有打算逃开。所以他做的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弓箭手和它们的利器。参差不齐的金色前发碎碎地挡住秀色的眉目。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皙的面庞微微染上了阴影。唇半张开，似是要开口，又似是只想简单地一笑。
几乎是同一时间，长箭发出离弦的哧响，飞向天穹，带起大朵松散的雪。
那臻的长发因为冲起的劲风而飞扬开来，露出了面容。
依然醒目地站在原地。
单薄纤楚的身影，唯美异常。
但是唯有那双眼睛——变成了晶莹、迷人又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睛，它仿佛要吸走魂魄一般大放异彩。那是介于幽冥和天堂之间的颜色，既神圣又堕落；既蕴含着天使之姿容，又暗藏着妖魔的影。光影相斥又相融，这双眼睛有了生命一样地在微笑。
而后，金发碧眼的身影如同快进般，从原地消失。
飞速地掠过弓箭所及之处，快到不可思议。
九支箭——没有一支捕捉到了他的身形。全部地射空了。
遥遥注视着这一切的托马斯单手捏碎了水晶球。
“有趣。”他的牙咯吱咯吱地磨动着，“那只半精灵，不计代价，一定要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