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队长抽空喝了口水, 眯着眼睛瞧了瞧太阳，扬声道，“加把劲儿, 再干一会儿就收工。”
中午是肯定不能在地里的, 太热, 中暑就不值得了。
林宝穗远远的听到这声音，想了下, 没直接上前找人，帮着后面的人把割好的稻子扎起来，收到箩筐里。
她没做过农活，不过有原主的记忆在，绑下稻谷再搬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林队长叫了人敲锣收工, 朝挑稻子的那边走去，“宝穗, 你怎么过来了？宋教授那边有问题？”
“没，他们刚吃完饭歇下。”林宝穗把手上抱着的这捆稻谷码好，才低声问, “林队长，枣厂的事怎么样？我刚刚想起来我们还可以做枣酒。”
林队长拿毛巾擦了擦脸上汗, 抬头纹深深的皱起，他边瞧着陆陆续续收工的人, 边说, “枣酒？枣还能做酒？”
“当然能。”林宝穗肯定道。
林队长问她, “你有把握没？”
林宝穗回忆了一下, 缓缓摇头，“枣醋可以。枣酒我不确定，我有个方子, 大概知道怎么做，但不一定能成功，得试了才行。或者我们可以找有酿酒经验的师傅来做。”
方子其实也不准确，只是大概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她以前给家里长辈买枣酒的时候扫了眼配料，不过也够用了。
枣酒跟葡萄酒、梅子酒不大一样，枣的出汁率少，酿酒工艺知道20世纪才逐渐成熟，这会儿做的枣酒品质自然平平，但在当下确实能称得上不错。
林队长仍有顾虑，“我想想。”
他知道拼一把才能有进步，但这事儿干系太大了。枣酒没做出来就下保证，跟夸口那些明年粮食能翻倍的大队有什么两样。
林队长愁的直叹气，“要是枣酒做不出来，梨花大队可丢不起这人。”
林宝穗犹豫了下，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她混个工作的事情了。对梨花大队来说，建厂跟不见厂差别还是挺大的，除了工作还有不少隐形的福利。
她又说，“有一种浸泡酒，不用发酵，差不多十多天就能做出来，味道也不错，也可以先算上去。还有……”
林宝穗顺着枣酒这条思路，飞快的想着，眼睛一亮，“还可以做枣汁或者枣醋，这两个简单一些。”
“那干枣、蜜枣、枣醋、枣汁、枣酒？”林队长右手拇指和食指插着腰，沉思数秒，咬了咬牙，“行，我回头跟张书记说一下。”
他心里还是比较虚的，毕竟东西都没做出来。
林宝穗看出他的迟疑，也没催促，这事儿不是大队长一个人能决定的。
只回家后，翻出了家里晒得红枣试着做起了枣醋、枣汁。
林大队长本没打算去公社提的，他还打算再等两天，看看公社那边什么情况，谁知第二天冯干事就给他透露了个消息。
他顿时顾不上什么还没做出来了，跟老支书商量了一下，便匆匆去了公社。
林大队长坚持在梨花大队办枣厂，还提了一堆他们能做的产品，下面的刘主任也不甘示弱，说公社的食品厂一样能做，梨花大队没这个经验，他不放心。
公社王书记被他们吵的头疼，“行了，别争了。我把这事跟县里说一下，看领导的安排。”
林大队长满脸愁苦的往队上回，林宝穗也在招待突然登门的人。
找她的是个看起来温婉的中年女性，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和气的笑笑，“你就是林宝穗？我是镇上的，你叫我王姐就行。”
林宝穗堵着门，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王姐，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找我是什么事？”
王姐朝左右邻居看看，低声说着，“别紧张，我就是听林队长提起你，所以过来看看。是跟枣林有关的事，我们进屋说。”
“枣林什么事？我不太懂。王姐你要是找大队长，拐个弯往左走就行。”林宝穗顿时警惕起来。
王姐信心十足问她，“那镇上的工作你也不想要？”
林宝穗眼睛闪了闪，让开了门。
王姐进院子看了眼，还从身上摸出两颗糖递给了闻风而动的卫向南，“这孩子长得可真机灵。”
卫向南朝他娘看去。
林宝穗在王姐身后给他使了个眼色，下巴指了指卧室，卫向南一抿唇，灵活的躲开王姐的手，蹿回屋里去了。
王姐一愣，“这……”
“孩子有些怕生。”林宝穗有意无意的问起，“王姐，你说的工作是什么啊？”
说起这事，王姐顿时顾不上那孩子了，她扭过头来，“很简单，你把做蜜枣的方法告诉我，我们食品厂可以给你一个工位。怎么样？划算？”
林宝穗面露心动，而后摇头，“我不会做蜜枣啊。”
王姐不信，“怎么可能？你也别装了，我来之前打听过的。咱们敞亮点儿的说，是只给你一个工位你不满意？还是你怕你们大队长？”
林宝穗一脸难色，“我真不会做。那可是食品厂的工作，我怎么可能不想要？”
要不是来之前打听好消息，王姐还会信她，现在只觉得不耐烦，“你要是有什么条件就提，别说什么你不会。蜜枣就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你会不知道怎么做？”
林宝穗惊讶，“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从我们大队谁那里问到的消息？不会是被她骗了？”
王姐翻了个白眼，“人家可是拿了枣给我看的。想套我话？你还太嫩了点儿。”
林宝穗默不作声，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她的蜜枣送出去的就两包，一份给了赵英兰，一份给了刘巧云，无非就是这边哪家的人泄出的消息。
王姐轻蔑一笑，“行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再说那东西也不难，我们师傅研究两天就能做出来。”
她说完，把搁在桌上的礼也拎上施施然往外走。
跟上门的林队长打了个照面。
“家里来客人了？”
林宝穗也不隐瞒，“食品厂的。”
林大队长脸色瞬间转黑，气的骂了句，“真他娘的不要脸。”
王姐面不改色的走了。
林大队长到底是做不出追着人骂的事，关上门，把公社那边的情况说了下，“要不是冯干事给我透露消息我还不知道，公社的王主任打算把卖枣的事食品厂那边，食品厂那边会再招四十个工。他还说咱们大队摘枣送过去就行，两边皆大欢喜，欢喜个屁。”
“早知道咱就自己干了，四十个工人全是咱大队的。”
林宝穗知道自己干不太可能，她也知道大队长清楚这事绕不开公社，眼下估计就是气狠了说两句。
她等着大队长说完，才问，“大队长，那现在怎么说？”
林大队长拍了下脑袋，“差点儿忘了，现在转县里了，等县里讨论。我过来就是让你赶紧试试什么枣醋枣汁的。我过两天往县里跑跑看看情况，有张书记在应该不至于。”
他心里也没底，跟林宝穗匆匆交代完，便去找张书记了。
林宝穗也愁，不过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做的东西，枣醋没太大问题，正在发酵，但是枣汁有些麻烦，单是金丝枣的话太甜了。
不知道附近其他的枣怎么样，或许可以考虑加点儿野酸枣试试。
林宝穗没在家待多久，等午饭熟了，便盛饭给程家的那几位送饭去了。
她出门没多久，正好赶上收工。
赵英兰远远的挥了挥手打招呼，“宝穗。”
走在她旁边的是刘巧云。
林宝穗往边上阴凉处站了些，等她走过来，看她焉哒哒的模样，于心不忍，“水杯呢？给你们倒点儿水。”
她水壶里装的红枣糖水，加了枸杞、桂圆、冰糖。
桂圆是干的，李教授送的，圆脸的教授觉得她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硬是给她抓了两把。
她正好拿来煮了糖水，一壶给送去教授他们送去，剩下的给家里的三个孩子喝。
赵英兰拧开自己的水瓶，“一点点就行。”
刘巧云没水壶，她舔了舔自己的唇，摇头，“我不用了。待会儿就到家了。”
赵英兰不介意道，“用我的呗。”
林宝穗顺势多倒了一些，“尝尝。”
到家估计喝的也是井水。
赵英兰灌了一大口，将水壶递给刘巧云，“真甜，还凉丝丝的。”
喝完她觉得浑身都爽极了。
林宝穗脸上露出了笑，“我放在刚挑回去的水里冰的。你们要是喜欢，明天给你们也送点儿。”
赵英兰摆手，“不了，你还得忙你的事呢。我喝什么水都一样。”
刘巧云也赞同点头。
她跟家里人一块儿干活，林宝穗要是送的少了，她不一定能喝上，送多了，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还不如不要。
“那行，要是想喝你们上我家。”林宝穗略一思索，便点了头。
“我还有个事想问你们一下。之前给你们的蜜枣，你们都给谁了？”
林宝穗也不隐瞒，“今天食品厂的人找我，让我把做蜜枣的方法给她们，说是从有蜜枣的人嘴里知道我会做的。”
赵英兰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声音有些弱，“除了我爹娘，剩下的我都藏起来自己吃了。”
她脸上红红的，“不是我不小气，她们带回家的吃的也没给过我啊。”
林宝穗十分支持，“那我觉得你做得对。巧云呢？”
刘巧云认真想了想，微蹙起眉，“我的那包是跟家里人分的，但是我家弟妹都很乖巧，不会乱说话，我还给了……栓子哥。他也答应保密的。”
林宝穗心中已有猜测，心下叹了声，“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巧云，我不太喜欢栓子，以后我的事情你别跟他说行么？”
刘巧云脸色微白，颤了下唇，挤出来一个笑，“我知道了。”
赵英兰没注意，正大大咧咧的说，“我也不喜欢他，太胆小了，而且看起来小家子气。不过他对巧云还不错，勉强认同他。”
林宝穗也不确定刘巧云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毕竟就这几次的接触而言，刘巧云挺心细的。
要真是存了心眼也是好事，总比日后被那个叫栓子的背叛好得多。
·
林宝穗跟她们分别，回家重新装了一壶水才前往程家。
李教授正蹲在门口抽烟，见她走过来只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吞云吐雾。
林宝穗这两天跟他们相处久了，也知道为人十分和善。
没急着进去，而是搁下篮子问了句，“教授，你这是在想什么事啊？”
“哎！”李教授重重的叹了一声，半真半假道，“这不是研究没进展，正发愁呢。”
林宝穗安慰他，“你们才来几天，不着急。”
李教授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帮她拎起来篮子，顺手掀开上面的布看了眼，“小林同志啊，你明天买点儿肉呗，我这都瘦一圈了。”
“没问题。”这点要求算不上什么，林宝穗一口应下，“就是我早上去供销社的话，早饭可能得晚点儿吃了。”
李教授豪迈挥手，“跟肉比起来，这都不算事。一顿饭而已，我们随便吃点儿就行。”
宋教授瞪了他一眼。
另外四个助理脸上也带了笑，轻松几分，还有个皮肤黑黑的男同志叫了林宝穗，“对了，林同志，县里给的口粮有肉票没？没的话，我去给你拿肉票。”
这些林宝穗都记着，“有的，每月一人一斤。”
李教授张了张嘴，瞧着自己的学生，最后还是叹了一声，“算了，够吃。明天你看着买就行。”
低调，低调。都落到这地步了，少吃点儿也没什么。
馋肉很正常，林宝穗主动帮他们想着，“骨头要买点儿么？或者粉肠？这两种不要票。”
“骨头不要票？”李教授惊喜的问，“我家那边可是要票的。买点儿炖汤。林同志你会炖？粉肠会做的话也买点儿。”
他说着去摸口袋，只摸出来一盒烟。
是另一位赵助理及时递了钱。
“不用那么多，骨头五毛一副，粉肠才两毛一斤。”林宝穗如实说了价格，只拿走了一块。
李教授把剩下的票子塞到她手里，“收着，还有下次。不行你记个账。”
他兴致勃勃的跟林宝穗聊起来吃的，连饭都忘了吃。
李教授口味偏南方，提到的也是南方的菜式。连说了几个，林宝穗倒是会做，顾及着原主没这个机会，装作认真的听了听。
她第二天一早，先煮了粥，又把炒好的菜放在锅里热着，才往镇上去。
灶台里的火已经灭了，只有残留的焦炭散发着温度。等卫向东他们起来的时候，饭菜差不多是温热的。
正好他们吃了，再给程家那几位送去。
林宝穗一口气买了五斤肉当然，只有两斤是李教授他们的份额。剩下的她打算做点儿酱，再分出来些过油炸一下，能吃上好几天。
趁着给李教授做饭，她自己家里也开开小灶，邻居闻到了也不会起疑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枣厂的事太坎坷，日常倒是多了几分意外之喜。
供销社今日供应的竟然还有富强粉。
林宝穗眼疾手快的抢了五斤，满载而归。
她回家时，卫向东正坐在堂屋的门槛儿上，小宝围着他打转。
林宝穗拎了东西进屋，没瞧见另一个孩子，“二宝，你哥呢？”
卫向东拖着尾巴进门，好奇的看向背篓里，“去程双海家送饭，还没回来。”
林宝穗正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不放心的问，“去多久了？”
卫向东认真想了想，“有点儿久了。”
林宝穗只匆匆把肉拿出来放到厨房，“我过去看一下。”
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才对。而卫向东又是最省心的那个孩子，不至于半路上瞎溜达。
她一路走到程家都没瞧见卫向东的身影，倒是发现程家那个小院子的门今天开了。
不等她仔细看，又关的严严实实。
林宝穗多看了眼，没停脚，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卫向东。
她一进大院子，就看到了蹲在前廊下的一大一小两人，“向东？”
卫向东站起来，因为太急身体还晃了晃，被赵助理扶住了。
他心虚的讷讷叫了声，“娘。”
赵助理忙道，“林同志，是我拉着他玩儿的。”
“没给你们添麻烦就行。”林宝穗松了口气，也有些好奇什么勾住了这孩子。
赵助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是个飞机模型，我一直拼不成功。向东很厉害的，帮我拼的差不多了。”
卫向东不好意思的说，“我以前玩儿过差不多的。”
赵助理说的那个飞机模型，林宝穗不大认的型号，但她能看出值不值钱。
一臂长的模型，蓝白三种颜色的积木，色彩亮丽，在供销社绝对买不到的玩具。
林宝穗沉默了一下，竭力忽略了卫向东说的以前玩儿过的事情。
“不打扰你的事就行，那我回去做饭了。”她跟赵助理打了招呼，又叮嘱卫向东，“下次记得回家跟我说一声再出来玩儿。”
卫向东显然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朝林宝穗跑去，“娘，我回去写作业。赵叔叔，再见。”
林宝穗加快了步子，心中哀嚎，这么乖巧有礼貌，她想甩下都难狠心啊。
那日仿佛是个开端，转天她送饭过去，赵助理干脆邀请起了卫向东过去玩儿。
林宝穗委婉问道，“这几天不忙么？”
赵助理面色尴尬，含糊道，“检测结果没出，过几天就该忙了。”
林宝穗纠结着，还是放卫向东过去了。
还让他捎上了卫向南，“都出去玩儿，今天我看着小宝就行。”
她多交代了句，“赵助理他们都是贵客，你们说话注意点儿。”
送走了两个大孩子，林宝穗抱起了笨乎乎的小宝，“还是你比较省心。”
·
秋收的第十天，县里的通知姗姗来迟。
林队长带了两个人上门，面带喜色的介绍，“宝穗，这位是陈干事和江干事。你给他们介绍一下那些枣的东西，再准备一些成品。过两天他们得带着东西去广州，代表咱梨花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