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穗对县里的决定很是好奇, 但当着两位陌生同志的面，没法多问，只好先把人带进了院子。
“枣都在屋里, 我现在去装。枣醋也要带么？”
她看向陈干事和江干事, 陈干事瘦高个，瘦长脸, 唇角压着，一脸苦相, 此刻眉毛也拧着, 像是在忍耐什么一般。
江干事则是瘦瘦弱弱的, 显得更为和气, 这会儿也是他最先回答，“都带上，要先送去检查的, 合格的才能送去会展。”
林队长的声音跟他一块儿响起, “带！这个味道好。”
想着便咂舌回忆了下味道, 他算是第一批喝上的，有滋有味儿的，别提多舒服了。
林宝穗脸上也浮出一抹笑，枣醋算是最成功的一个了。
她没沉浸在得意之中，而是仔细的追问, “那这个怎么装？我这边只有用过的罐头瓶子, 如果作为样品拿去推销的不合适。”
“我一高兴给忘了。”林大队长一拍脑袋, “枣醋、枣酒还有那个枣汁是？你把坛子抬出来，待会儿我们去镇上酒厂装，跟酒厂那边说好了，先租他们的机器和东西搞。”
林宝穗心底盘算了一下, 这样看倒是方便了不少。毕竟建厂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事情，但树上的枣可等不了那么久，尤其是卖蜜枣得用青枣。
“那我先去把枣装一下。”
跟枣有关的这些东西都放在厨房左侧，靠近大门的一个空房间里。房间的窗户向西，只开了小小一个，被她封住了，屋里透着股凉意，储藏食物正合适。
林宝穗洗过手，进门拿了纸包，开始装枣。
顺便给跟过来的江干事介绍，“红枣叫金丝枣，掰开会有金丝，跟其他的枣不太一样，这种枣比较甜，而且营养价值也高。”
江干事在她一旁好奇的看着，“我之前都没注意过还有金丝。”
林宝穗当场给他掰了一个，“要是其他人问，也可以给他们掰开看。”
“行。”江干事点点头，视线又转到另一边，“那蜜枣呢？”
林宝穗知道这两人就相当于代替她去卖货，除了配置的方法，挨个都仔细跟他讲了，包括能大概存放多久，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甚至还直接示意他到时候可以给人尝尝。
毕竟要是拿供销社的态度去推销，铁定卖不出去。
等她把枣包好，林队长也把坛子都搬到了外面的牛车上。
陈干事全程一言不发，远远的看着，只上牛车时，动作快了几分。
·
酒厂一早就有人在等，门卫给他们指了路，便让他们自己进去了。
林队长跟许干事一人抱了一个坛子，最后一个则是林队长的小儿子林志旺抱着。
林宝穗一路走过去，忍不住纳闷酒厂里的竟然没几个人。
等看到带他们装瓶的人心底更是疑惑。
操作机器的是个头发半百的老头，也不打招呼，看他们过去，指了指机器的方向，“倒这儿就行。”
说完往传送带上摆了几个瓶子。
林宝穗动了下脚，正想上前攀谈两句，林大队长已经越过她，上前跟人聊了起来。
老人一声不吭，后来许是烦了，硬邦邦的丢下一句，“我操控机器不能分心，你再多说两句，那酒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林大队长遗憾的止住话头。
林宝穗倒是好奇的看了眼坛子，正灌装的确实是酒。
时间太短，现在拿出来的枣酒自然不是酿造版的，而是勾兑的枣酒，气味儿极为浅淡，她全靠颜色和浓稠程度看的，但这人怎么分辨的她就不清楚了。
最后一瓶装好，老人立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大队长叫了几声，只好放弃，把东西都交给了等在一边的人，“陈干事、江干事，这些都拜托你们了。”
江干事有些吃力的拎上，“放心，林队长。”
林队长看不下去，“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走几步就到了。”江干事连忙摇头。
陈干事不情不愿的帮他分担了一些。
一行人在就酒厂门口分道扬镳了。
林宝穗终于有机会开口问，“大队长，枣厂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队长压低声音，但没按捺住自己的喜意，脸上的皱纹舒展着，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张书记特意跟广州那边的朋友咨询了，确实有这个枣的出口记录。他帮咱们说了话，县里现在决定，如果红枣、蜜枣的订单能签下，我们就先在酒厂这边处理。枣酒、枣醋这些可以慢慢来，只要三个月后这些能出厂开始卖，就在梨花大队建厂。”
“那肯定没问题的，就等广交会的喜讯了。”林宝穗心里的石头落地，枣厂的事情八成是稳了。
“可酒厂厂长能愿意么？”
“你忘了？”林大队长稀奇的看她，又想起来林宝穗不经常来这边，估计不知道也正常，这才道，“你不常来不知道，这两年镇上闹得凶，这家酒厂先前是做红酒的，被人举报了，厂长跟领导被带走检查，厂子也停工了。”
林宝穗抿抿唇，只觉得荒诞。
她心里烦的厉害，索性道，“队长，我去供销社买点儿东西，坛子晚上过去取。”
林大队长不在意道，“不用那么麻烦，待会儿我让人直接送你家。”
“行。”林宝穗应着，下了牛车，往供销社的方向走。
供销社跟先前走的方向相反，她路过酒厂往里看了眼，没敢多停。
再往前，没走多久，便看到了陈干事和江干事的背影。
两人手里拎着熟悉的东西，林宝穗一眼便认出来了。
陈干事正说着话，完全没注意身后。
他完全不似先前沉默寡言的模样，“这梨花大队的人真是厚脸皮，书记不过是给他们当了两年包队干部，就被他们给缠上了，让书记为这点儿破事忙前忙后。”
许干事劝他，“书记不是说了这些能换外汇么？要是成了的话，可是给咱富平县争光。”
陈干事不屑道，“我才不信。说不定是他们为了保住枣林，骗书记的。就这些破枣能换外汇？”
许干事又说，“可书记说跟人打听过了……”
陈干事坚持道，“说不定是为了给那个林队长面子才这么说的。而且把蜜枣交给食品厂做不是更方便？梨花大队那边，能保住他们枣林，让他们赚点儿钱就不错了。非要自己办厂，害的书记跟副县长对上。”
他下了定论，“书记就是人太好，才会被人缠上。”
林宝穗听的心下微沉，没想到这位陈干事竟然是支持食品厂那边的。
可他们凭什么把蜜枣交给食品厂，让食品厂赚这份钱？
梨花大队完全可以自己建个厂，每年秋收后忙四个月，把枣卖出去。工人都是梨花大队的，赚的收益也是梨花大队的。
若非建厂必须得给公社、县里汇报，哪儿其他人有插手的机会？跟食品厂更是毫无关系。
林宝穗思来想去，还是招工的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像食品厂这种工作的地方。
这会儿为一个工位都能风风雨雨的，阴谋层出不穷，更何况是几十个工位。
她原本是想舒缓一下心里的郁闷，现在倒好，酒厂的事情不在意了，开始头疼陈干事了。
陈干事这种态度，真的会帮他们卖东西么？
林宝穗不确定，但毫无办法。
她总不能找大队长说，我偷听到陈干事对我们不满，他去广交会的话可能会敷衍一下就回来，不会帮我们卖枣。
先不说林大队长信不信，就算信了，然后呢？找张书记换人么？
听陈干事的口气，县里的干事估计还分了好几批，说不定再调一个，正好是站在副县长那边，不想让梨花大队顺利办厂的人，那只会更麻烦。
她尽力安慰自己，至少有许干事跟着不会太糟糕。
不管她如何纠结，时间却没停歇的意思。
林宝穗看大队长乐呵呵的样子，忍不住问，“陈干事他们去广州了么？”
林大队长估摸着，“就这两天。”
最近正秋收，他也不可能丢下粮食天天跑过去问。
林宝穗纠结半晌，还是咬咬牙，试探的问，“大队长，你说他们卖东西的时候怯场，逛一圈就走啊？”
“怎么可能？”林大队长哈哈一笑，“陈干事跟许干事那都是城里的人，见过世面的。”
可能不会怯场，但不一定不会敷衍了事。
林宝穗担不起风险，索性心下一横，直接道，“大队长，我上次听到陈干事说我们大队缠着张书记，害的张书记跟副县长对上。他更支持把这件事交给食品厂做，所以我不太放心……”
林大队长长叹一声，“这我知道。你别太担心，城里的人都是这么看我们的，陈干事也就是说说。县里已经定了做枣的工作给我们梨花大队，不管是食品厂的人还是陈干事，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再说，陈干事没说错，我们确实是麻烦了张书记不少。”
林宝穗一时失语。
她沉默几秒后，不放弃的问，“我们大队能不能也派一个人过去么？”
林大队长无奈，“腾不出来人手啊，而且咱去不是添乱么？你看谁去跟外国人说话不磕绊，哪个不是见了人就躲的？”
林宝穗仍不放心，“我去行不行？”
林队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宝穗，我知道你担心。没事的，这事重要，陈干事他们不会掉链子的。”
说是这么说，但林宝穗能感觉到，大队长并不觉得她去能行。
林宝穗倒是能理解，毕竟原主是个小学毕业的，县城都没去过，就算她做出来了蜜枣、枣醋这些，可做饭跟见人到底不是一回事。
她心里焦急却没法说，只好飞快思索着，又说出一个名字，“那英兰呢？”
赵英兰高中毕业，人也足够胆大。
林大队长想了想，“我问问。”
他说问问，就真的是抽空问了下，被一口回绝了。
林宝穗见赵英兰仍在上工，心里更不安了。
这日，她照旧去程家送饭。
“林同志，饭呢？”李教授凑过来看了眼空荡荡的篮子。
林宝穗怔了怔，懊恼起来，“不好意思，我忘装了，现在回去拿。”
她拎着篮子回家，把摆在案板上的放回去。
·
广州。
陈干事拿着介绍信在招待所开了间双人房。
江干事拎着行李进门，长长的舒了口气，“明天交易会就开始了，我们待会儿先看看怎么走？”
陈干事坐在床上，踢了踢脚边的箱子，“你不会真打算拿着这去参加交易会？”
江干事诧异的看他。
陈干事走到窗边，推开窗给他看，“这可是广州，你看看交易会来的都是什么人。”
窗外能看到的街道上正行驶着小汽车，富平县一个月也不一定见一次的车，这里一会儿就跑过了三辆。
许干事有些犹豫，陈干事又说，“你难道忘了这一路上看到的东西了么？这招待所都比我们那里的高级，来的人见多了稀奇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稀罕什么枣？”
他关上窗，果决道，“我可不想捧着些地里长得野枣去丢人，我们参加完开幕式的政治学习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