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明末封疆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杨嗣昌之死
  打破这片寂静的还是杨嗣昌那疲惫的声音:

  “襄阳失陷,襄王遇害。此全为老夫一人之责,与众位无关。嗣昌还望诸君切不可灰心丧气,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等当再谋进取,不可使剿匪大业付之东流。此言嗣昌与诸君共勉!”

  尽管他的脸色憔悴,但话语间却充满了对未来成功的期望。满园的文武一听“陷藩”的罪名,杨督师自己全都扛下了,也不由得纷纷松了口气。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高声答道:

  “谨遵督师教诲!”

  在众多文武大员当中,最紧张的当属总兵猛如虎了,他标志性的蒙古发髻在众多汉族官员中很是扎眼。此刻猛如虎的紧张的低下头去,后背上冷汗直流。

  张献忠在四川的最后一战就是他负责指挥拦截的,按照杨嗣昌的部署,原本张献忠部会在黄陵城遭遇官军的围攻。但是由于军力最胜的左良玉以及贺人龙等部迟迟不来汇合,空有剿匪总兵头衔的猛如虎手下仅有不到两千人马,用来布防都不够,哪里防守的住。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献忠很是轻松的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如今襄阳失陷,襄王被杀。要是真追究起来,那他猛如虎只怕是性命堪忧。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杨嗣昌说完了“与诸君共勉”之后便草草离席,只留下满园的文武在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杨嗣昌回到了这几日休息办公的庭院当中,屏退左右,独自于窗边闭目养神。杨山松上前来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见父亲摆了摆手,不得已他只好也轻声退出了门外。

  突然之间,小院之内仿佛成了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门外的纷争与杀戮再与杨嗣昌无关,小小的庭院内满是祥和与安宁。鸟儿时而落在枝头啁啾几声,时而振翅一跃穿梭于林叶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午后,一名埋头苦读,期待金榜题名的翩翩少年,在读书的间隙难得瞧看一眼庭院中悠然自得的景致。

  杨嗣昌小声的自言自语道:

  “当年怎么就没好好记下家中庭院的风景呢?去日苦多,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看看那满园春色。”

  近几日杨嗣昌都是在紧张与病痛中度过的,睡眠的极度匮乏使得他渐渐有了些许倦意。一股萎惫之感袭来,注视着窗外美景,杨嗣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灰蒙蒙的天空下,雄伟而又有些阴森的紫禁城内空无一人。杨嗣昌在焦急的寻找着,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身体停不下来而已罢了。终于他走上了武英殿,崇祯皇帝的脸深埋在阴影之下,杨嗣昌拼命想看清楚皇帝的表情,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崇祯的脸始终模糊难辨。

  “杨嗣昌,满朝文武都上疏建议朕杀了你,你可知否?”

  听到皇帝在问话,杨嗣昌急忙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陛下您有所不知,左良玉和贺人龙等人骄横跋扈,不听调遣。四川、湖北、陕西三省巡抚百般抵制破坏老臣的用兵方略,这才有了襄阳失陷、襄王被杀的局面出现。老臣恳请陛下严厉的处罚我,但还请陛下您能再给老臣一个戴罪立功,挽救大局的机会。”

  阴影中那个声音冷冷的答道:

  “圣眷不会永恒,况且朕生性多疑且脾气急躁。杨嗣昌,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此言刚罢,原本空无一人的武英殿内顿时凭空冒出了很多人来。杨嗣昌仔认识他们,这些人都是东林党人。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们此刻一个个口水乱喷的指责着杨嗣昌,有的说他“奢靡浪费,侵吞了百万两军费”有的则弹劾他“指挥不力,致使剿贼溃败,失陷藩王。”有的甚至还翻出了他的父亲杨鹤,说他们“父子二人空谈误国,是大明的罪臣”。这些人越说越激动,慢慢朝着杨嗣昌围了上来,看那架势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一般。杨嗣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即刻转身朝殿外逃去,刚刚冲出武英殿的高大的朱门。他只觉得脚下一颤,发现自己竟然立于静夜下一叶扁舟的船头,而在他的旁边,一位老者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父亲?”

  那老者缓缓的转过脸来,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杨嗣昌一眼就认出了正是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大明前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杨鹤。杨鹤是崇祯初年负责剿匪的总督,主张“招抚为主、追剿为辅”虽然初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但由于后期所耗钱粮巨大,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了。再加上朝廷之内主剿派占了上风,杨鹤便因“剿匪不力”的罪名被朝廷拿办,后来死于狱中。

  “父亲,我...”

  杨嗣昌刚想说些什么,但却被自己的父亲抬手示意打断了。杨鹤的声音显得超然物物外,他轻轻的说:

  “观景不语。”

  孤月扁舟,两岸山映叠嶂,船行水上,波浪荡漾的声音是如此响亮。杨嗣昌顺着父亲的意思,静静的注视着江流。心情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沉默良久,杨鹤缓缓开口道:

  “吾儿嗣昌,你知道当年为父下狱之时所想为何吗?”

  “父亲可是想的要如何自证清白,东山再起?”

  “呵呵,东山再起?吾儿的功利之心太重了。伴君如伴虎,当时为父想是如何让圣上只怪罪于我,而不迁怒于我的家人。”

  “...”

  “天威难测,老夫睹不起。”

  说罢杨鹤猛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黑漆如镜的江水之中。

  “父亲!”

  杨嗣昌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定了定神之后。他将实现移向了窗外,鸟儿依旧欢快,一片浮云静静的向远空飘去。下午的阳光正是灿烂,但在他的眼中却太过扎眼。

  杨山松正在担心父亲的健康,突然见父亲贴身的佣人走了进来。

  “公子,大人叫你过去一下。”

  杨山松立刻起身,随着佣人赶往父亲的住处。他一边走一边向佣人询问道:

  “老爷可曾吃药?现在身体如何?”

  那佣人赶忙回答说:

  “老爷服过药了,看起来也没那么痛苦了。只是小的总觉得老爷他哪里怪怪的。”

  “怪怪的?”

  杨山松心里一惊,忙问道:

  “哪里怪了?”

  那佣人小心的回答说:

  “就是跟平日里不大一样,今天一下午老爷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一直就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有几次提起笔来却又放了下去,什么都没写。

  我给老爷送了一碗银耳汤,一直放到凉又被我端了出来。小的服侍老爷多年,还从没见他这样过。”

  杨山松听完也是心里一沉,带着忧虑他来到了杨嗣昌的居所。

  房间之内的杨督师显得平静从容了许多,见到儿子来,他竟然难得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吾儿来了,坐。”

  杨山松关切的问道:

  “父亲感觉如何,身体可曾好了些?”

  杨嗣昌用早已经预备好的清水洗了洗脸,杨松山赶忙递上了毛巾。只见这位杨督师长舒了口气说:

  “心里想开了,身体也就感觉好多了。”

  听闻此言,杨山松担忧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见父亲心情不错,他乘机进言道:

  “父亲,如今木已成舟,还望您早做打算。”

  杨嗣昌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知子莫若父,杨嗣昌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这次他并没有阻拦。

  “吾儿有何计划?”

  父亲难得肯定自己进言,这让杨山松受宠若惊,他赶忙抖擞精神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吐了出来

  “孩儿以为当下最要紧的是议两件事事:一是罚,二是剿。父亲您手下左良玉、贺人龙之辈跋扈张扬,难以节制。儿以为将愈骄则兵愈惰,肯效忠于皇上的人少了,战场上不肯拼命的人自然就多了。父亲您入川追剿张献忠,左、贺二人以及四川巡抚等不顾朝廷剿贼大计,不顾您的通盘筹划,处处阻挠,事事掣肘,这才有了张献忠脱逃四川,陷藩襄阳。父亲您应当将此事上报圣上,重重惩治这些人。严惩这帮子人立威之后,父亲您只需率军东进,进兵襄阳。到那时合围张献忠,剿匪大计还有挽回的余地。”

  杨嗣昌的眼中满是父亲的慈爱,没有了一丝督师的威严。尽管杨山松的观点在他看来仍显幼稚,但杨嗣昌还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吾儿见识长了,为父心里也就放心了。”

  陈述完毕,杨山松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听到父亲的责备之声。这让他觉得甚是奇怪。正当他有些诧异的盯着父亲之时,杨嗣昌轻轻端起了桌子上早已摆好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语气微弱的说道:

  “南阳魏渊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军,如今他升任凤阳总督,节制江北、河南诸军事,可以说是我大明难得的青年才俊。为父虽然恨他背我而去,但却对他的能力很是欣赏。此人犹如潜龙,日后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的。日后你如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一定要去投奔他,就说你是我杨嗣昌的儿子,我对他有知遇之恩,魏渊必然会善待你的。”

  杨山松心头突然被一丝不祥的气息笼罩了,父亲这近似于托付后世的做法让他整个心都再次揪了起来。

  “父亲,您何出此言?您的身体只要安心静养,按时吃药便可定会痊愈的。”

  杨嗣昌笑了,笑的很凄惨。他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了杨山松的双臂。

  “傻孩子,为父没时间了,只怕问罪的锦衣卫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父亲!”

  突然之间杨嗣昌的双眼睁得很大,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嘴角与鼻孔内慢慢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的身体在不住的抽搐着,显得十分痛苦。

  “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杨嗣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说道:

  “不要说我是自尽,就说我是积劳...”

  话未说完,杨嗣昌的身体猛地一绷,就此咽气了。不知为何,临死之前他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离京时皇帝赐宴与百官在午门外饯行的情形,以及他初到襄阳时的抱负和风光。杨嗣昌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句人生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