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天光渐亮。

  薄薄的雾气把永吉县小小的县城浸得仿佛还在梦境里一般。

  对别人来说,也只是仿佛而已,勤快的人已经起床了,叫卖的,开店的,锻炼的,憧憧人影渐渐让县城开始醒过来,逐渐热闹起来。

  不过对王崇华一家子来说,却是真的在梦境里。

  夏季的清晨最是凉爽不过,王崇华一家子对外面逐渐开始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都还摊手摊脚地躺在凉席上睡着大觉。

  刺耳的电话铃声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么早,谁这么没眼色打电话过来吵瞌睡啊!真是讨厌!”江小艳眨眼惺松地踢了王崇华一脚,“王崇华,你去接电话。”

  这几天温度升高,晚上开着风扇睡凉席,都是一身的汗水,这会儿正是凉爽好睡的时候,王崇华完全不想起床,被妻子一脚踢醒,扯着喉咙朝门口喊了一声:

  “妈,你快点接下电话,吵死了!”

  喊完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你个懒驴!”江小艳没好气地又踢了王崇华一脚,听到客厅传来动静,知道婆婆孙秋菊已经起床去接电话了,虽然懒懒地不想起床,还是支愣起了耳朵听着。

  孙秋菊一边眯着眼睛打着呵欠,一边碎碎念叨:“这一大早的,到底是谁打电话过来,火烧屁股了还是怎么着!差点把浩浩都要吵醒了。”

  小步跑过去接了电话,孙秋菊自然口气很是不好:“谁啊!”

  话筒里传出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声调,听起来土得很:“请问王崇华在吗?”

  话土,可是话里的内容却让孙秋菊一个激灵醒了神。

  这么一大早的,一个年轻姑娘打电话指名道姓要找儿子孙秋菊立即警惕起来:“你谁啊!你找崇华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是他姐姐王淑琴的工友,王姐今天早上突然晕倒了,现在送进了医院急救,医生说要住院检查,要交押金”

  “好好的淑琴怎么就晕倒了呢?”孙秋菊一下子就急了,“那她住院要交多少钱啊?”

  电话那边明显被噎了一下,才答了上来:“医生说要预交五百块”

  “什么?五百块?”孙秋菊吃了一惊,“淑琴得了什么病要这么多钱!”

  电话那头顿了顿:“医生说要住院检查了才知道,初步判断可能是胃出血”

  不等孙秋菊说话,话筒就被人一手抢了过去:“骗鬼呢!胃出血就是在家里好好养着胃就行了,哪里就要去住院,还要交那么多钱!”

  江小艳跟放机关枪似地放了一通话,气势汹汹地又问了一句,“还有,你是王淑琴什么人?”

  “我刚说了,我是王姐的工友,跟她住一个宿舍”

  “呵呵,住一个宿舍的工友能这么热心这么好心?你少在这里骗人了!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想骗钱来的吧!”

  “你们别误会,我不是骗子!王淑琴真的病了要住院,要不我让医生来跟你说——”

  “呸!什么医生,还不都是你的同伙冒充的,你真以为我们这地方小,人就好骗?

  做你的清秋大梦!你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别想骗到我一个大子儿!”

  江小艳叭叭叭一通说完,“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回头对上婆婆有些躲闪的眼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种电话有什么好接的?接到就该挂了!跟一个骗子也说那么久,电话费再不要钱,你吵到浩浩了怎么办?”

  孙秋菊畏畏缩缩开了口:“那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万一真的是你大姐——”

  “我大姐什么我大姐!我大姐好着呢,前两天不才打电话回来的?”

  江小艳一口就打断了婆婆的话,“现在外面骗子那么多,谁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骗你们这些傻老太!

  一个胃出血就搞到要住院,还要500块钱,这不是故意唬人的吗?

  去年我们单位老李不就是胃出血,医生给他开了两片药,让他回家喝点小米粥养着就行。

  人家也没住什么院,现在不一样好了,到处活蹦乱跳的”

  家里现在是儿媳妇当家,要是敢不顺着她,少不了好几天地闹。

  孙秋菊不敢再作声了,缩着头往厨房走:“我给你们做早饭去”

  江小艳盯着婆婆进了厨房,这才两手抱胸,往沙发上一躺:哼,是真的又怎么样?

  大姑姐才跑去羊城打工不久,寄回来的钱

  总共都还没有两百块,这生个病要就从他们这里刮500块钱走?

  这真要是病了,她可是在厂里生病的,那怎么不去找厂子老板付这个钱呢?

  别是在羊城跟哪个男人看对眼了,不仅不想给家里钱了,还想从他们手里扣钱出去自己成家吧?

  哼,想都别想!

  真病也好,假病也罢,想要钱?反正她就两个字:没有!

  羊城医院。

  年轻姑娘愣了愣,才一脸无措地看向医护人员:“王姐她家里以为我是骗子,把电话挂了”

  刚才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大,不用她说,旁边的几个人也都听到了。

  虽然会被质疑是同伙,护士还是又拿起话筒,照着年轻姑娘提供的那个号码又拔了过去:“这家人怎么这样呢?

  自己家里人出事,别人都是宁可信其有,就怕有个万一,这家人倒是真的都不相信”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话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护士心里一个咯噔,又飞快地重新拔打了一遍,握着话筒呆了片刻,重重把话筒搁了下来:

  “那头可能把电话线拔了”

  “啊?她家里怎么这样啊!”年轻姑娘无助地看向医生,“医生,我是真没钱给她垫的,我只是她的工友”

  一个大活人已经送到医院了,还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吗?

  撞到他手上,这钱他不先垫着还能怎么着?不然他眼睁睁看着病人拉都拉来了,却得不到救治,良心过不去啊

  当班的于医生叹了一口气:“钱我先垫着,先给她办入院手续,等人醒了,再问问她吧。”

  病人自己手里总不可能没有点存款吧?

  退一步来说,就算她手里真没有存款,但是等她醒过来了,给家里再打电话过去,她家里总不会再说什么骗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