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白，天刚破晓。
街上行人寥寥疏疏，只有卖早点的摊主率先开始一天的忙碌。
几乎没什么风，亦没有云，天空湛蓝一片，如同剔透的琉璃。
晨雾淡淡弥漫，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清新味道。
浮澜镇是属于太湖流域水系的一个江南小镇。江南水乡，枕水人家，河流纵横交织，人们出行基本离不开船。
有河自然少不了桥，短短的巷子，须臾就可转到另一处街道，转道皆由石桥相连，成为一道“在此桥上亦可观彼桥”的别样风景。
杨柳依依，一条小船晃悠悠从桥下溜过，水纹轻轻荡漾开来，哗啦啦……一个戴斗笠的白须老人站在船头手摇船橹，悠闲而行。
桥上，夜然倚靠桥边石柱，悠闲地欣赏着这里塞外难得见到的雅致江南风光。
好像已经把自己融入在这悠悠时光里，连他身上的冷酷气质也随之减了几分，沾染上丝丝柔意。
他依旧一身玄衣，在这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的街景里，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过于突兀，总会有路过的行人瞥来两眼，却又因他气场强大，不敢靠近。
他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在意一直跟随他、而今已在他身旁两步远处站立许久的温依依。
温依依的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但相较昨晚吓人的惨白，已经好太多了。
都说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她对生死早已看淡，对如今处境更是随遇而安，至于夜然细微之处的改变更是不曾留意。
她都没去细想，昨天夜然那句要她以命换命的话，到底是威胁还是戏言。
温依依在武力值上没有一点优势，昨晚的对峙处于被动地位，她没把握从夜然手下救出两个孩子，更何况就算救了，也没办法保证之后的安全。
夜宇令出，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得以幸免。
温依依当时当下只是拼着一口意气，此刻看着夜然的背影，竟有些恍惚。
夜然正很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风景，好像忘了还有一条活生生的命，就在他身后等着被他随时收割。
温依依更是平静，一边等待死亡的临近，一边也用心欣赏起眼前这也许是人生最后的风景，以至于在这一刻都忘记了此次下山的目的。
“你总跟着我干嘛？”夜然突然开口问。
他没有回头，似乎依然漫不经心地望着环环水纹，荡开相撞，晕开无痕。
温依依明眸微阖，低声道：“然哥哥……”
他向来是个严肃的人，怎么这时候开玩笑，不至于这么无聊。
她蓦地想起昨晚的那桩“买卖”，一时有点想不明、理不清。
夜然轻轻叹口气，回过头来，眼神清冷，却透着平和夹杂无奈，有些复杂却没有任何杀意，“依依，你当真以为我会连你的命都要吗？”
有多少年没和她如此相处了，有多少年没和她静静地说上几句话了。
白驹过隙间，她已长成娉婷少女。
这么多年，她总会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他又何尝不知，天性纯良的她如何会喜欢自己这种是心狠手辣的活法。
但是有些事就是难以放下，即使心志坚韧如他，也会禁不住远远看她一眼，甚至放任自己去与她“偶遇”。
他以为自己不是贪心的人，所以这样就好，她如果永远都不明白也好。
温依依闻言，并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而是坦然地迎着夜然的目光，“我不知道也没想过，但你我都知道，你早已不是那个会帮我把小鸟放回鸟巢的然哥哥了。”
她说得轻轻柔柔，没有生气，没有质问，也不惧怕夜然听后会不会恼怒反悔。
但这轻柔的话却像一双手，狠狠攥了一下夜然的心。
他只是无奈一笑，转过身去，朝霞映入冷酷的双眸，遮盖了深处苦涩的秘密，不想被人窥探。
“是会如何？不是又能怎样？谁又不会变呢？”夜然走出几步，定住片刻好像犹豫了，但冰块脸上看不出一丝迟疑，“你送我出城。”
温依依有瞬间怔住，想不到话题突转，也想不到他竟然提出如此莫名的要求。
他既然愿意放过两个孩子，自己是该表示一下友好，即使单单因为父亲与他的师徒关系，这等小事也不好拒绝。
她点头答应。
夜然嘴角微扬，走向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跟小时候一样。
温依依想要挣脱，但是没能挣开。
她心间涌起的尴尬尤胜于女子的羞涩，脸上飞起一团红晕，倒如抹了胭脂，徒增艳色。
夜然牵着软绵绵而微凉的小手，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简单地牵着，没太用力，但就是无法逃离。
“依依真是长大了，手也比以前大了不少，不过跟哥哥比还是小啊。”他扬扬被大手包住的小手，神情云淡风轻，眼神好似一个宠爱妹妹的哥哥，没有任何旖旎。
温依依虽然也算是江湖儿女，但是实在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昵，只是看着他微含恳求的眼神，又试图挣了挣，没办法只能作罢。
夜然心如玲珑，自是知道这样做有些唐突了，也看出微红双颊的她无所适从。
但他只当不知，享受着当下的拥有，用他温热的手温暖那块凉玉，因为他知道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十年，细数下来有十年没有这般亲近她了。
这一刻将是他今后日子里，最美的时光，让他甚是贪恋，只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最好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一路沉默无言，不知不觉，两人走过青石板路，穿过狭仄小巷，转过曲曲折折的对街。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高大男子牵着一娇小女子，即使有温依依的宽大袖口微微遮掩，这样的执手的两人还是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夜然一直微扬嘴角，让人一看就知这位杀神此刻心情不错，谁又知道就在昨夜，他轻而易举地毁掉了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
他身边的温依依，则始终低垂着头，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