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此花不简单。
夜然脸上毫无波澜，看了眼叶芝轩依旧亲和的神情，略有所思。突然感到温依依微凉的小手从桌下伸过来，轻轻附在他的手背上。
他心里熨贴，看到温依依满眼歉疚，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手紧握住她，无声地告诉她，没事的。
之前的一番交谈，夜然大致了解到，叶芝轩此人算不上光明磊落，至少恩怨分明，不会伤及无辜，对曾经救过那两个孩子的温依依，并无恶意，甚至算得上尊敬。
他反而放下心来，至少依依可以平安无事。
夜然一向靠自己，也相信自己，他踏着鲜血和尸骨才走到今天，所以有着自己的骄傲，从不认为这天底下有谁能留得住他。
不过夜然这一刻知道，这一局，他当真是输了，没什么不甘心。因为从他选择踏船前来清墟教，就输了。
没有人能全知全能洞悉全部，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那他跪着也会走下去。
玉珠，在清墟教处处可见，因为太过平常，反而会忽略它的存在。就像眼前的叶芝轩，如此普通，却是众人里最不可小觑的存在。
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时候最不起眼的，才是最重要的，而往往是被人轻易忽视的。
懂得道理，也不一定能规避啊……
夜然此时内力消逝殆尽，事实上当他发觉时，丹田已是空空荡荡。
温依依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所以才会向叶芝轩问起玉珠，向他暗示。
夜然失去了内力，也不过是个力气大些的普通人，这样看暂时是走不了。
夜然逢此巨变，依旧镇静自若，清冷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急躁不安，亦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他看着平和如初的叶芝轩，眸光晦暗不明，讲起中原里的江湖事：“我在边塞之地，曾听说过中原江湖有三权势力，除了皇权外，一曰冥权，一曰禅权。”
说到禅字，夜然不着痕迹地加重语气，目光落在叶芝轩脸上，紧盯着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叶芝轩神色未变，却没像之前一样亲切回应，之前的谈话总是他在找话题，不尴尬也不冷场，如今他不回话，有一瞬间静默。
温依依不知夜然为何突然有兴趣聊起江湖事，但她不常在外行走，自是不甚了解，于是顺着话题询问：“那这三权都是哪里的势力？”
即使没人询问，夜然也会聊下去，不过正好温依依跟他一唱一和，倒是再好不过。
他看着面露好奇地温依依，解答道：“皇权自然是皇族势力，汇集的也大都是朝廷中人，不过对于江湖事，监视大于干预，在非重大事件上，它的影响力寥寥。”
“冥权主导是幽冥宫，还收编了一些小帮派，它的权主是幽冥宫主，据说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也是一个会吸食阳气的妖精，是个美貌与邪恶并存、让人又爱又怕的存在……”
说到这里，夜然发现温依依神情黯然，甚至脸色也苍白了几分。他回想一下，除了说刚才那一段，没做什么，猜想可能与幽冥宫主有关。
夜然迅速的转移话题，因为之前说的这些都并非重点。
“关于禅权……”他故意停顿，看到叶芝轩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确定自己之前获取的情报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听闻禅权的权主是一位出世的大和尚，有百岁高龄，不知叶先生对他知晓多少？”
温依依听着夜然的话，过耳未过心，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幽冥宫主上。
那女子拥有如何绝世容颜，才让寒秋筠一见钟情，让他见一面就能离开曾经朝夕相处的她，她知道这般纠结无用，但她还需要时间疗愈。
叶芝轩显而易见被戳中了要害，再伪装也已被夜然瞧出了破绽，明白继续沉默不是办法。
他清清嗓子回道：“夜公子确实神通广大，连我如此辗转隐秘地寻找雪无禅师都知道。不过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而且像夜公子这样知道了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就更加未必是好事了。”
叶芝轩早不复之前的从容，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语气里隐隐透着威胁之意，并不想多谈此事。
夜然又岂是害怕威胁之人，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原来这大和尚名叫雪无，听闻他虽然高龄，但是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有传言他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但他长相普通，也是浪费了这驻颜的功法……”
他边说着，还边故作可惜地摇摇头。
夜然对一个素不相识地僧人说着刻薄话，不由得在心底暗暗鄙视自己，心里闪过另一个不老不死的妖怪，夜宇殿主。
主子应该更胜一筹，那张无与伦比、举世无双的脸，仿若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存在。
若说还有一个人让他有臣服之意，那人一定是主子，所以这种话，他也只是暗自想想，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
“不准你侮辱他！”叶芝轩终于失控，骤然起身，紧攥的拳头压抑怒火，终于稍稍镇定，又厉声道：“夜公子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温依依被一声大喝唤回了注意力，刚才心思不在两人身上，隐约听到提起一位禅师，但是不明白为何引得脾气好的叶芝轩如此暴躁，于是疑惑地看向夜然。
夜然此刻分不出心力，罕见地没有回望温依依的眼神。
他还没打算收手，还要在这火上加把柴，如今的处境，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拼一把，可能真的要在此地久居至终老了。
夜然倾身，用只有叶芝轩能听到的声音说：“没想到叶先生竟然如此在意这个大和尚，不会是跟他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我虽然不知道这大和尚法号，倒是听说他出家前的俗名姓叶……”
这件事他并不想让温依依听到，因为知道越少，意味着麻烦越少。
叶芝轩被说中了埋藏心底的秘密，虽知对方是在有意激怒，但此刻不只是愤怒，而是杀意，控制不住的杀意，杀了他，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忽然之间，叶芝轩扬起衣袖，一掌重重拍在了夜然的胸口。
夜然昏迷前依稀感到温依依吃力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