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以身作则。”
朱厚熜这段时间最关注的是葡萄牙的事情。
不过朝廷大臣最关注的并不是广东的战事，因为这对于诺大的大明朝来说，屯门之战不过就是一个疥癞之患，不影响朝廷大局。大明朝朝廷大臣目前关注的是，正在进行的清查庄田工作。
对于杨廷和来说，尽快的让朝廷财政变得正常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开源节流。
杨廷和自负，认为自己是大明朝中兴人物。当然他本人也的确是很有能力，明白目前的大明朝财政需要有变化。杨廷和选择的节流，就是清理冗员。
这段时间成果显著。
从内廷、锦衣卫、东厂、六部各衙门，杨廷和在四个月之内清理了16万左右的冗员。而且当中很多都是吃空饷的，都被杨廷和清理。在目前北京只有六七十万人口的年代，杨廷和清理了超过16万人的冗员，对于朝廷财政绝对是巨大的减负。甚至应该说整个京仓，都因为此次大清理，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之前京仓供应京城，负担还是很重的。但随着清理了这么多冗员，按照目前京仓的规模，每年反而会有大量的结余。包括户部太仓，此次清理十六万人，让太仓都开始有盈余。
也让漕运松了一口气。
可以说节流方面，杨廷和的新政成果显著。而且清理冗员工作并没有完全结束，杨廷和还要对内廷动手。光是清理内廷二十四衙门不够，杨廷和还想要推动各地镇守太监的清理。
接下来就是开源。
封建王朝，农业社会，所谓的开源就是反对土地兼并。农业社会只要可供收税的土地没有问题，那么朝廷的财政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
土地兼并是必然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挡。
现在就是如此。
杨廷和清查庄田，就是为了保证可供收税的土地不要减少。在杨廷和他们看来，相比起广东那边的战争，这才是真正的国之大事。
一场小规模的战争算什么。
甚至是和北方的蒙古人打仗，在现在的杨廷和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情。只要大明朝自己稳定，那么那些外面的敌人什么都不是。
而朝廷的稳定，最重要的就是朝廷财政的稳定。前面任何一个朝代，最后灭亡的时候，首先就是朝廷财政的崩溃。朝廷财政一旦崩溃，那么朝廷就干不了任何事情。
因此杨廷和他们的新政，都是围绕着朝廷财政的改革。
所以除了平时的日常事务之外，现在朱厚熜和内阁阁臣见面，他们主要讨论的就是关于庄田的事情。这一次召开廷议，讨论的也是庄田的问题。
“夏言，你说朕应该怎么以身作则？”
朱厚熜看着夏言，笑呵呵的问道。
夏言在这几个月很是活跃，作为兵部给事中，第一个要求朱厚熜清查内廷外朝，清理这些冗员。给当时的朱厚熜和杨廷和一个缓冲，也开始了杨廷和主导的“新政”。而且作为六科官员，直接参与了石珤清理冗员的工作当中。
几个月的冗员清理，应该说还是很成功的。
现在夏言又开始在庄田这边发言，朱厚熜倒是很感兴趣。
“皇上应该清查皇庄。皇庄之设，输入宫中的赋租不足十分之一二，而十之八九都被人中饱私囊。皇庄设立，侵吞民田，权贵庄田亦是如此。皇庄和权贵庄田，民脂民膏吸血殆尽，因此百姓逃亡，人口锐减，朝廷赋税急剧下降。酿成京畿之下，生活艰难，百姓怨声载道。此弊不除，长此以往，数十年后，人民离散，土地日少，盗贼蜂起，到时不知朝廷以何为国？况且祖宗以来，宫闱一切公用，已有成规，陛下深居九重之内，锦衣玉食，有何不足之处？堂堂万岁至尊，怎与匹夫争利。如此何以示天下后世？况且皇之一字，加于帝后之上，为至尊莫大之称，乃最为尊贵之称。近奸佞之徒，假之以侵夺民田，名其庄为皇庄：假之以求利，名其店为皇店：更有甚者，假以破坏盐法，则所贩之盐，名为皇盐。就这三者而言，足以传笑天下，贻讥后世。望圣上痛革积弊，清查皇庄，停止增扩皇庄。否则，社稷之患将无穷尽。”
夏言一句话，让在场很多人都非常佩服夏言。
真猛士。
因为夏言一句话，就直指皇庄。甚至直接跟朱厚熜说，你作为皇帝有的是钱，天天锦衣玉食，何必跟匹夫争利。其实认真说起来，当初成立皇庄，一大半都是侵吞民田的。
权贵侵吞民田，有皇帝管着。
皇帝侵吞民田，谁敢管。弘治、正德两朝当中，皇庄规模迅速扩大，面积扩大了几十倍。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荒地，可供变成皇庄。那都是给皇帝办事的那些太监，抢夺民田变成的皇庄。
可是这句话谁敢说。
杨廷和支持清理庄田，但也从来没有提出要清查皇庄。毕竟皇庄已经变成了皇帝私人财产，你要清查皇庄，不就是要清查皇帝财产。
特别是明朝经历一百五十年，皇帝的内库慢慢的开始和户部的太仓分离。皇帝虽然依旧可以挪用户部太仓银库，但并不是那么容易。一旦皇帝动用户部太仓，那些言官会直接劝谏皇帝。
皇帝也烦。
为什么明孝宗、明武宗时期皇庄发展那么快，就是因为皇帝不愿意跟朝臣扯皮。自己有一个皇庄，自己有钱，不是最好。可是现在夏言突然说，让朱厚熜清理皇庄。
朱厚熜立马是皱眉。
皇庄，全国的皇庄加起来超过10万顷地，光是京畿地区的皇庄就有四五万顷地。这些现在都是朱厚熜内库的钱，也就是朱厚熜可以随意支配的钱。
如果清查皇庄，那么一大半都没了。朱厚熜以后怎么花钱。
难道还跟户部伸手要钱？
奶奶的。
“皇上，清查庄田简单，后续的处理才是问题。”
督察院左都御史，负责庄田清查的彭泽站出来。
“侵占民田，本该还给原主。然现在的情况，这些土地原主，很多都不敢接受这些土地。而有些人就算重新拿回土地，很快又会丢失。因为拥有庄田，侵占民田的，都是权贵。百姓畏惧，不敢索要本该属于自己的田地。若后续的事情无法完美处理，那么庄田问题就无法彻底解决。为了彻底解决庄田问题，需要皇上以身作则，清查皇庄开始。”
奶奶的。
朱厚熜在上面大骂彭泽和夏言。
为什么让自己以身作则。
能够混到朝廷高层的大官，哪一个家里不殷实。就说说目前的内阁次辅费宏，他们家就是江西大商之家，祖上是做生意的，非常富裕。
不是一般的富裕，是巨富之家。
像嘉靖中后期的时候，严嵩受到嘉靖皇帝的宠信，光是在京畿地区就有150多所庄田。在南直隶也有大量的土地。还有扳倒严嵩的徐阶，名声好得不得了。结果被海瑞捅了出来，在家乡有二十多万亩田地。
做明君累，做昏君多好。
管你天下怎么样，只要自己享受就好了。如果做昏君，彭泽也好、夏言也好，他们说要清查皇庄，朱厚熜都可以直接置之不理。
清查皇庄？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皇庄，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岂能任由朝臣清查。
可惜现在还不是当昏君的时候。
朱厚熜接下来还有一场重要战役，那就是大礼仪之争。为了争取在大礼仪之争当中，获得更高的支持，以及让更多的朝臣采取中立的态度，朱厚熜现阶段还真是需要表现出自己明君的样子。
只要自己表现出更多中兴之君的样子，那么在大礼仪之争的时候，会有更多的臣子选择中立。他们这些人估计不愿意谄媚皇帝，但也不愿意和有明君之姿的皇帝对抗。
因此做出一些明君的样子是应该的。
但朱厚熜又不愿意就这样让出手中到手的钱，因此想了想道：“此事朕已知道。朕会和内阁阁臣商量此事。”
“皇上，清查庄田利在千秋。然应防备反复。”
朱厚熜想拖字诀。
朱厚熜未来还有很多想法，可是没有钱的话，那些想法都是空中楼阁。有些事情朝臣如果不支持，那么朱厚熜只能是动用自己的内库。
而对于现在的朱厚熜来说，皇庄是非常重要的收入之一。因此想要拖字诀。
朱厚熜的这点小伎俩，大家都看了出来。彭泽立马开口，紧逼朱厚熜。
“彭宪臣有何好办法？”
“皇上，臣有两策，可解庄田之祸。”
“彭宪臣，你说。”
“第一：臣请皇上下旨，勋戚之家除钦赐庄田以资养赡外，不许侵占民田，不许乞求划拨有主之田为自家庄田。违者许本部科参追究处置。轻则罚钱，重则流放，彻底断绝勋戚之家侵占民田。第二：投献土地和受投之家，一并问罪，发边卫充军。若事涉勋戚，就将管家佃仆及引进家人问罪发配，其勋戚大臣交由督察院定罪。”
朱厚熜颇为惊讶。
彭泽如此胆大。
这两条提出来，直接针对勋贵和外戚。对于侵占庄田和投献土地，虽然朝廷有规矩，但其实没有多少处罚规定。杨廷和此次主导推进庄田清查，要求的也不是处罚那些勋戚，只是让他们把侵占的民田吐出来。
哪里敢治罪。
但彭泽却是直接在廷议当中提出来。侵占民田，重则流放。
甚至第二条虽然没有提及读书人，但绝对涉及到了文官，因为土地投献不仅仅牵涉勋贵，当中文臣也是土地投献的重要一份子。为了逃避赋役，一旦科举考试通过，就开始出现投献土地的情况出现。这对于很多科举出身的读书人来说，是一个增加财产非常重要的一步。
彭泽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下可是得罪很多人。
后续彭泽只是针对勋贵？因为他的内容当中，说的都是勋贵和外戚，并没有涉及到文臣。可是一旦把投献土地和受投之家一起问罪，那么也会牵涉文臣。毕竟读书人也是大量的接受投献的人群。
朱厚熜实在是不敢判断彭泽到底是什么心思。杨廷和虽然手段强硬，要清理冗员和清查庄田，但杨廷和是一个喜欢稳定的人。不太可能这么激进。毕竟目前杨廷和推动的一切工作，都是需要文臣的支持，需要文臣的配合。杨廷和能够有实力和朱厚熜掰手腕，也是因为他本人在朝臣当中有很大的影响力。不少朝臣都认为杨廷和很出色，他的主张是正确的，因此一直支持杨廷和。
可是一旦杨廷和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可不会管你是谁。就算是为了现在新政的顺利推行，杨廷和也不太可能选择这么激进的主张。
彭泽是杨廷和的大将，但这不太像是杨廷和应该做的事情。
但整体来说这个建议很好。对于限制土地兼并来说，这两条建议真的很不错。如果真的能够实施，那么可以大大限制土地兼并。不过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因此朱厚熜道：“彭宪臣，关于这两条你写一份详细的奏章递上来。朕看完之后，会和内阁商量。”
“臣遵命。”
“今天就到这里。内阁阁臣留下，其他人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