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在家吗？”
“刚回来不久。”
“让他来我的书房。”
去安抚了彭泽，说服了彭泽之后，杨廷和没有任何的停留。快步的回到了家，毕竟事涉杨慎，让杨廷和有些捉摸不定。杨廷和不明白，是小皇帝厌弃了杨慎，还是小皇帝要对付自己。
反正这个时候让杨慎去广东，怎么想都不对劲。
“父亲，您找我。”
杨廷和来到书房，没有多久杨慎就过来了。
杨慎站在门口，微微弯腰。
虽然是家里，但作为诗书传家的家族，亲父子之间也是讲究礼的。这方面杨廷和讲究，杨慎也是非常严格的遵守。杨廷和点头道：“进来坐。”
“是。”
“我刚刚和皇上谈你的事情。皇上说，你想要去广东，想要去战场。我问你，是你要去，还是皇上要你去？”
“父亲，是我跟皇上提出，想要去广东，想要去战场看看的。”
“胡闹。”
杨廷和难得的发了脾气。
杨廷和还以为是皇帝要打发杨慎去广东，没想到是杨慎主动要去。这让杨廷和更加生气。
指着杨慎道：“你去广东干什么？你去战场干什么？你是兵部？你是督察院？你哪一个都不是。你现在是国子监司业，你现在是皇上的日讲讲官。你不好好整顿国子监，不好好给皇上讲课，你去广东，去战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真的是难得看到杨廷和发脾气。
杨慎中了状元之后，杨廷和对于杨慎就更没有这样发脾气。应该说杨廷和一直都非常满意自己这个嫡长子。这些年下来，杨慎也没让杨廷和失望。杨慎才华出众，从小就是人尽皆知的天才，更是拿到了一个状元，让杨廷和脸上有光。
而且杨慎年纪也大了，现在已经三十多岁，已经成家立业。
杨廷和虽然是父亲，但也不好太过干涉杨慎的选择。但这一次不一样，杨慎竟然选择去广东，这是让杨廷和非常不明白，不高兴的。
“父亲，您息怒。”
杨慎立马站起来。
杨廷和只是一时之间生气了。
不过看到杨慎的样子，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的看着杨慎，道：“说，你为什么要去广东。可是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杨廷和始终是怀疑朱厚熜。
要不然杨慎好好地在翰林院可以熬资历，怎么会去国子监。现在又从国子监跑到广东，杨廷和怎么想都有问题。
虽然杨慎给朱厚熜当讲官之后，立马就升了一级。但朱厚熜太聪明，杨廷和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伺候过三代帝王，但也没有看到过朱厚熜年纪这么小，还这么聪明的。
开始的时候，杨廷和的确是有些轻视朱厚熜。
小皇帝而已。
还是一个藩王出身的小皇帝，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皇帝教育，这样的小皇帝能有什么表现。杨廷和开始还认为，这样的小皇帝还是需要自己慢慢的教他怎么做皇帝。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杨廷和每走一步，都会思考皇帝的态度，都会揣摩皇帝的心思。因为朱厚熜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让杨廷和这位内阁首辅都紧张。
杨廷和担心，杨慎是被朱厚熜给耍了。甚至杨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朱厚熜耍了。因此杨廷和才会如此紧张，才会这样直接干涉杨慎的事情。
“父亲，我看过广东右布政使汪鋐大人的奏章。汪鋐大人在奏章当中表示，佛郎机战船、火炮都好于我朝军队。我想亲眼去看看。”
“此事与你何干。”
杨廷和还是不理解。
这个奏章杨廷和是看过的。可是这个和杨慎有何关系。
杨慎坐直了身子道：“父亲，满招损，谦受益。我大明朝都说佛郎机国是番夷，然佛郎机国到底在哪里？到底离我们大明朝有多远？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少人？我朝对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叫佛郎机。按照汪布政使的奏章来看，佛郎机国的战船、火炮都比我们好。而且目前和我朝军队开战的，不过就是佛郎机商人，还不是佛郎机军队。父亲，你难道不觉得担心吗？”
“区区蛮夷国家，未有文化，只有蛮力，始终无法长久。就算一时之间占据上风，也始终不敌圣人之学。圣人之道才是王道，才是治国安邦之道。汪鋐的奏章，不过就是借口之言，为战败开脱而已。我朝目前的问题是财政匮乏，军队缺乏战力。我们要做的是，改善我朝财政，训练军队，这才是应该要做的事情。当中改善我朝财政是重中之重，为父现在做的就是稳定朝廷财政。只要朝廷财政稳定了，其他问题都能够解决。若是开国之初，区区番夷，岂是我朝军队之对手。”
杨廷和摇头。
杨廷和对于广东那边的战争并不重视。对于葡萄牙这个对手，也不放在心上。杨廷和熟读史书，在历史上出现过多少战斗力强悍的蛮夷国家。
从秦汉时代的匈奴开始，一直到横扫一片的蒙古人，他们的实力是多么的强大。中原王朝面对他们都非常紧张。这些蛮夷凭借着武力，威胁中原王朝。甚至有时候打进中原，蒙古更是统治过中原。
但又如何？
不管发生过任何事情，最终这个天下还是要由中原王朝来统治，还是要由圣人之学来发展。而且每次蛮夷能够逞凶，是因为中原王朝自己出现了问题。只要中原王朝不出现问题，蛮夷始终是蛮夷，不可能长久的强盛。那些强横一时的蛮夷是如此，区区葡萄牙番夷又能如何？
杨廷和最关注的只有一个。
自己现在推行的新政。杨廷和很自信，自己会是中兴大明的内阁首辅，自己会是名留青史的内阁首辅。只要自己的新政成功，大明将会再次迸发活力来。
等大明重新焕发活力，周围的蛮夷都不会是大明的对手。
“不，父亲。我的想法和父亲不一样。”
“哦？”
杨廷和盯着杨慎。
自己这个儿子，有什么问题一直是请教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如此公然的表示不同意自己的看法。
“父亲，蛮夷文化落后于我朝，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然不代表蛮夷文化就没有可取之处。当年的赵武灵王就是因为胡服骑射改革，才让赵国一跃成为当时的强国。因此我的想法是，我大明泱泱大国，应该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对于那些蛮夷文化，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样我朝文化才能够继续领先蛮夷，而不用担心被蛮夷所超越。”
“那你去广东是？”
“我想亲眼看看，汪布政使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么就表明在这方面佛郎机国超过了我朝。这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若佛郎机国在这方面的确是优于我朝，那么我朝完全可以学习他们。我希望我朝的读书人都更加谦虚，懂得谦受益的道理。不要轻视蛮夷文化，而是要大胆的学习蛮夷文化当中有利于我们的部分。”
杨廷和意外。
在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的儿子已经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和自己想的已经不太一样。杨廷和是从心底里鄙视所谓的蛮夷文化，没想到杨慎却有不同的想法。
要大胆的学习蛮夷文化？
实在是想不通。
但不管如何，这也是杨慎第一次和杨廷和的观点相左。
有些失望，有些遗憾，又有一些欣慰。
杨廷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但很明显要走的路和自己给他制定的路，是完全不一样的。孩子长大了，是很欣慰。但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却让杨廷和有些遗憾和失望。
“你真的要去？你要知道，你这一去最少是半年时间。半年，说不定皇上都忘了你，说不定你回来都没有位置了。甚至可能需要一年，一年整个朝廷都会出现变化。”
“父亲，我不怕。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汪布政使说的佛郎机战船和火炮。我要去看看佛郎机这个国家，他们的文化是如何的？他们为什么能够制造比我大明更好的战船和火炮。”
杨慎说的很坚定。
看着杨廷和，丝毫不避开杨廷和的目光。杨廷和一直在盯着杨慎，发现杨慎一直坚持，所以摆摆手，道：“回去。”
杨慎默默地退了出去。杨廷和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儿子性格很倔，从小只要是自己的想法一定会坚持。看杨慎现在的样子，杨廷和就明白，自己是无法说服他留下来。不过杨廷和始终是不相信这完全是杨慎的想法。杨慎从小就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对于蛮夷文化感兴趣。还说一大堆杨廷和都听不懂的话。杨慎的这些变化也就这几个月时间，里面肯定有朱厚熜的手笔。朱厚熜这个小皇帝，真的是越来越难以捉摸。
杨廷和真的不明白，朱厚熜对于杨慎到底是什么想法。为什么要把杨慎派到广东那么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的嫡长子这一次的选择，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