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让朝臣讨论，但不能影响正常朝政。”
明明是朱厚熜挑起的大礼仪之争，但朱厚熜听了一上午的争辩，却说什么不要影响正常朝政。让在场的朝廷重臣对于朱厚熜这个小皇帝更加畏惧。
这个小皇帝对于朝政的控制是越来越熟练。
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收，都做的是游刃有余。更重要的是朱厚熜这个皇帝，脸皮也是越来越厚。像朱厚熜这样的皇帝，如果真的能够拉下脸面不要脸，那么谁是他的对手。
“彭宪臣（彭泽），京畿地区的庄田清查，今年之内可否完成？”
“臣定当竭尽全力。”
彭泽没有给朱厚熜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一个模糊的答案。
但朱厚熜没有责怪彭泽。
因为现在已经是晚秋，很快就要进入冬天。大明朝的冬天，比二十一世纪的冬天还要寒冷。因此到了冬天清查庄田，就非常不容易，和夏天清查庄田完全是两个级别的困难。这是自然环境的问题，不是彭泽的问题。彭泽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生，是正儿八经处理过具体事情，正儿八经带兵打过仗的官员。因此比谁都知道，进入冬天之后，工作的困难。所以他不敢给朱厚熜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厚熜也是理解。
“彭宪臣（彭泽），你们现在清查的，只是京畿地区几个县而已。杨阁老当初提出的庄田清查，是包括整个北直隶地区。明年石宪臣要多累，查勘整个北直隶地区。”
“这乃臣的本分。”
北直隶很大。
目前的北直隶包含后来的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大部和河南省、山东省的小部分地区，拥有大约七十来个县，还有延庆和保安两个直隶州。
虽然说庄田聚集在京畿地区，但不是说北直隶其他地区就没有庄田。权贵圈地，哪管是哪里。京畿地区只不过离京城近，容易管理，所以庄田集中在这里。但那些离京城稍远的地方，权贵一样派人圈地。所以杨廷和推进的庄田清查，是包含了整个北直隶地区。
“我记得内阁当初奏章当中，庄田清查的中心除了北直隶，也包括南直隶。”
朱厚熜一边说，一边看着杨廷和。
“清查庄田，最主要的两个地方就是北直隶和南直隶。”
杨廷和开口。
所谓庄田，就是权贵占有的土地。从皇庄开始，权贵占领的那些土地就是庄田。当然说起来王庄，也就是那些藩王的土地，很多也属于是庄田。但目前来说，藩王问题不好处理，所以杨廷和推进的庄田清查，也是排除了藩王庄田。而整个大明朝廷，除了各地藩王之外，哪里的权贵最多。一个是北直隶，一个是南直隶。
北直隶不用说了。
京城是北京，是大明朝政治中心，明朝权贵都在北京。明朝的那些皇亲国戚、勋贵，宦官，都在北直隶地区有大量的庄田。至于南直隶，那是因为南京曾经是明朝的首都。虽然后来迁到了北京，但南京依旧拥有重要的地位。
朱棣北迁京城之后，明朝在南京保留了一套行政班子，保留了一套朝廷机构。而且朱棣当年把一些不喜欢的勋贵扔在了南京。像徐达的嫡支一脉魏国公府，就留在了南京。魏国公府留在南京，在南京是真正的权势滔天，但从整个大明朝来说，已经是被排斥在了权力当中。
除了这些权贵之外，朝廷也会派遣一些信任的勋贵坐镇南京。
而且因为南京有明孝陵，因此有不少守这里的。
再说南直隶富裕。
南直隶是整个大明朝最有钱的地方，也是朝廷收税最多的地方。南直隶地区这个年代同样是最好的粮食产地，权贵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地方，所以也有大量的权贵在南直隶拥有庄田。
杨廷和的庄田调查，最主要的两个地方就是北直隶和南直隶。
正德16年，朱厚熜才刚刚登基。杨廷和推动的庄田清查，主要是针对京畿地区，甚至还没有完全扩大到北直隶。实在是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抽不出太多精力，进行全方位的清查。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朝廷缺钱。
清查庄田不是小事情，不是说说就可以的。需要调动大量的人进行勘查，只要是调动很多人进行某些事情，就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可是现在的大明朝廷，财政其实非常不好。根本没有能力推进大规模的庄田清查，只能是先从京畿地区开始。
“南直隶乃朝廷赋税所在地，决不能乱。若此地庄田问题，也跟北直隶一样严重，那么会直接影响朝廷税赋。南直隶的庄田清查，也应该同时开展。”
“臣回去，会同内阁、户部、督察院做出南直隶庄田调查筹划。”
杨廷和痛快的接受命令。
不过杨廷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朱厚熜这个小皇帝，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难以对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当中，朱厚熜这个小皇帝的手腕是越来越出色。
更厉害的是很多事情做的都不留痕迹。
不知不觉当中，就给自己争取了大量的利益。不知不觉当中，小皇帝都已经有了布局，让人陷入进去。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清查南直隶庄田，比起关门筹划，还不如派人去实际看一看。朕看还是派人去南直隶，了解一下为好。有了大致的了解，清查才会更加有目标。”
杨廷和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因为杨廷和突然想明白了朱厚熜要干什么。猜测到朱厚熜要做什么的瞬间，杨廷和就知道，自己必须要阻止朱厚熜。要不然下面的大礼仪之争根本没法进行下去。
但杨廷和还没有开口，朱厚熜已经道：“朕看彭宪臣（彭泽）清查庄田，效果很好。就想着应该找一名如彭宪臣这般不畏艰险，不畏权贵的铁面御史，才能够完成清查庄田的工作。南直隶乃赋税重地，权贵云集、富商遍地，清查工作会有很多阻碍。朕观整个朝廷，唯有林宪臣（林俊）能担当此任。”
“皇上，林大人目前负责清查太仓。如今清查太仓工作才刚刚开始，若负责南直隶庄田清查，难以分身。”
蒋冕立即开口。
能够站在廷议上的朝廷大臣，那都是人精。
朱厚熜要打发林俊去南京，意图实在是太明显。虽然说的是要清查南直隶的庄田，但这个工作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南直隶和北直隶又有很多不同，做出计划以及做好准备，怎么也应该是明年才能够开始清查庄田，根本没有必要现在就让林俊这样的朝廷重臣去南京。
林俊现在都多少岁了？
今年已经是69岁，马上就是70岁。这样的一个老头，去南直隶待上一两年时间，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吗？朱厚熜这是以清查庄田的名义，把林俊踢出京城。
在联想到刚刚林俊支持杨廷和，说入继大统之后，尊封自己生身父母的，都是被人讥笑的。联系起来，朱厚熜这不就是要报复林俊？
绝对不能答应。
这是杨廷和这边很多人的想法。林俊不是普通人，这可是名气很大的铁面御史。在朝廷资历深、名气大，只要他在朝廷，一直附和杨廷和他们，就能够给支持朱厚熜的朝臣很大的压力。
“清查京仓已进入尾声。其他太仓仓库，可交给总督仓场孙交大人，配合督察院和户部清查即可。然清查庄田是大事情，事关大明社稷的大事情。”
朱厚熜到了大明朝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不管是做任何事情，首先要做的就是高举大义的旗帜。不管任何事情，大事情小事情，你都要往高了说，这样才能够顺利。
清查庄田，朱厚熜直接抬高到了“大明社稷”的高度。
“林宪臣（林俊），朕知道清查庄田阻力重重。然正因为阻力重重，正因为不易，朕唯一想到的就是林宪臣。我想林宪臣，也绝不会看着庄田之祸，祸及大明社稷。就算是看在那些失去土地而成为流民的百姓，林宪臣也绝对不应该拒绝此事。朕在这里，为大明社稷，为天下万民，拜托林宪臣。”
“臣何德何能。若皇上信任臣，臣定不负所托。”
林俊叹了口气，还是走出来接受命令。
朱厚熜说了一大堆大道理。
把林俊都架在那里下不来，林俊又怎么可能拒绝。如果自己拒绝，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辞官回家。可自己要是这样辞官回家，那么外面会怎么说？
说自己因为害怕清查庄田，害怕得罪权贵，所以选择辞官回家。
这对于一辈子都爱惜羽毛的林俊来说，比杀了他还要残酷。因此林俊虽然明白朱厚熜是要把自己踢出京城，但还是不得不接受命令。
“林宪臣高义。朕代大明社稷、天下万民，拜谢林宪臣。”
“臣惶恐。”
“林宪臣如此高义，内阁参考一下，给林宪臣加太子太师。”
“臣谢皇上隆恩。”
“朕很快给林宪臣配以一起去南直隶清查庄田的官员，林宪臣不用太急。”
“臣遵旨。”
林俊是真的很想大声说，我其实一点都不急，我其实并不想去南京。
而杨廷和在旁边却是难得的皱眉。
威胁？
朱厚熜那句话是赤裸裸的威胁？
什么叫要给林俊配一起去南直隶清查庄田的官员。这不就是说，接下来大礼仪之争当中，反对自己的官员，都要统统打发出去。
朱厚熜看起来对于支持和反对双方都没有什么说法。
可却是这样明晃晃的踢走反对的人。且丝毫没有秋后算账，而是当场就算账。再说朱厚熜的借口冠冕堂皇，以清查庄田的名义赶人。
“还有何奏？无奏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