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卿，坐。”
“谢皇上。”
廷议结束，其他大臣都离开之后，朱厚熜就留下了彭泽。
让彭泽坐下。
自从朱厚熜登基之后，快五年时间，彭泽有四年时间都在外面丈量土地。而且彭泽丈量土地，啃得都是硬骨头。彭泽庄田清查，对方都是权贵，每一个都不好惹。但彭泽排除万难，身体力行，亲力亲为完成了庄田清查。为杨廷和新政的完成立下了汗马功劳。就是朱厚熜本人对于彭泽也是非常欣赏。
这是一个非常有能力，而且有魄力的官员。
六十六岁的彭泽，皮肤黝黑，开始出现大量的白发。可以明显的看出，彭泽也老了。彭泽刚刚起复的时候，那真是意气风发，不像是一个文臣更像是领着千军万马的将军。
可是岁月不饶人。
几年过去，彭泽身体明显衰老。
历史上的彭泽真是可惜了。
卷入了杨廷和跟王琼之间的政治风波，一身的本事没能够施展开来。朱厚熜都是非常可惜彭泽的一身本事。如果现在的彭泽年轻十岁，那么朱厚熜一定会努力提拔他成为内阁首辅。
可惜彭泽现在的年龄和身体，已经没有机会成为内阁首辅。
“你的报告朕看了，做的不错。”
“都是臣分内之事。”
彭泽很是谦虚。
朱厚熜说的是彭泽在南直隶的庄田清查。杨廷和新政当中最重要的庄田清查工作，经历了近五年时间。北直隶和南直隶作为庄田清查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有彭泽的功劳。经过近五年的庄田清查之后，查出了侵吞的官田、民田数量达到了近三十万顷，也就是给朝廷增加了近三十万顷的交税田地。
交税田地，可不仅仅是代表田赋。
依附在土地的税收，那是包括田赋、丁赋、徭役。因此多出三十万顷交税土地，给朝廷带来的收入是非常高的。
加上朝廷已经完成了庄田交税，加上皇庄在内，庄田清查之后总共给朝廷增加了五十万顷的交税田地。也就是说经过庄田清查，朝廷增加了五千万亩左右的交税田地。
而在庄田清查当中，彭泽的功劳最大。
不过越是如此，彭泽越是谨慎，越是低调。因为经历庄田清查，彭泽看到了太多的问题。庄田清查对于朝廷财政的稳定，有很大的作用。但对于整个大明朝的问题来说，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杨廷和致仕了。
彭泽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朱厚熜的路子。之前自己要清查庄田，所以皇帝没做什么。可是现在庄田清查工作结束了，自己也回到了朝中。
可是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职位等着彭泽。
彭泽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清查庄田的。可是回到了朝中之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有人，彭泽也不可能代替高友玑负责都察院事物。
以彭泽的资历、品级、功劳，要么直接入阁，要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尚书。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位置。因此彭泽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不知道朱厚熜这个皇帝要怎么安排自己。
因此人比较谨慎。
“彭卿，你看看这个。这是桂萼给朕的密折。”
彭泽从朱厚熜手中接过了桂萼给朱厚熜的密折。
心中是颇为惊讶的。
地方官员当中，有些人的确是有给皇帝密折的权力。但这样的官员少之又少，无一不是皇帝的宠臣。彭泽虽然也听过桂萼这名官员的名字，但并没有想到桂萼竟然有给皇帝直接密折的权力。
可以看出皇帝是多么重新这名官员。
不过这不是彭泽该考虑的，因此彭泽只是静静地看了看。
这份密折内容不短，桂萼把他在河南这两年调查的土地，大致的情况都写了上去。当然主要是写了目前河南宗藩的情况，特别是宗藩土地的情况。
详细介绍了河南宗藩盘根错节的关系。
如和宗藩有联姻的地方乡绅家族，宗藩家奴出身的家族等等。除了河南宗藩的土地之外，也包括这些和宗藩有关系的势力拥有的土地情况。
彭泽足足看了十来分钟才看完。
因为里面有很多数据，彭泽需要一边看一边思考。朱厚熜看彭泽看完了，很直接的问道：“彭卿，你怎么看这份密折？里面的内容是不是夸张了？”
“皇上，这份报告应该问题不是很大，数据上也应该没有太多的问题。臣当年在河南担任按察使的时候，也关注过这方面的情况。虽然没有这么详细，也没有如此准确的数据。但河南肥沃的上等田大部分都控制在宗藩手中是毫无疑义的事情，这个臣可以保证。河南本身宗藩就多，土地情况应该很严峻。”
其实彭泽有句话没说。
那就是朱厚熜本身就是宗藩出身。兴王府就在安陆就藩，宗藩控制土地多么严重，兴王府应该更清楚。更不用说兴王府和周围一些宗藩关系不好，为了争夺土地还在御前打过官司。
这都是明孝宗、明武宗时期发生的事情。
朱厚熜作为兴王世子出身，这些事情肯定都懂。藩王在地方虽然没有多少军事权力，但在地方经济上影响力惊人。侵吞地方土地，那更是家常便饭。
在彭泽看来，朱厚熜登基之后，如此重视土地问题。就是因为朱厚熜是藩王出身。因此比接受帝王教育的正统皇帝，更明白地方土地的严峻问题。
“那么湖广、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呢？”
“情况同样应该不容乐观。这几个地方是我朝宗藩重点就藩地区，土地问题一直都很严重。宗藩侵吞土地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宗藩少有因为这个问题受到处罚的。臣巡抚大同的时候，就发生过土地纷争。晋王本来在大同外围有大量的土地，后来这些地方时常遭到鞑靼部落的袭击。晋王就用这些外围的土地，硬是换了大同内地的土地。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很多人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土地，还有人上京告状。先帝斥责了晋王，不过关于土地问题，先帝却没有说什么。所以晋王就这样侵吞了大同周围的土地。”
彭泽没有任何隐瞒。
很直接的表示桂萼的报告没有问题。
而且还告诉朱厚熜一些发生过的事情。彭泽多年在地方当官，因此对于地方情况很是熟悉。
朱厚熜听着彭泽的话表情严肃。
整个大明朝发生了四次藩王造反，唯一一个成功的就是朱棣。而四次藩王作乱当中，明武宗时期就发生过两次。因此明武宗虽然打压宗藩，但一方面又是安抚宗藩。
毕竟两次宗藩作乱，对于明武宗这个皇帝的名声不好。
看看对于晋王的处理。
“彭卿，这份报告朕看了好多次，每次都让朕惊醒，甚至晚上睡不着觉。桂萼说，清查河南宗藩土地，能够查出二十万顷左右被侵吞的土地。二十万顷，这是多少土地，占据河南三成的土地。一个河南如此，湖广、山东、山西这些地方呢？如果全都加起来会有多少土地？是不是会超过百万顷地？这么多土地不交税，朝廷财政怎么会不受影响。”
彭泽脸色也很严肃。
土地问题。
太敏感，但又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要事情。特别是彭泽这样一直负责清查土地的官员，对于这些情况了解更深。
“河南布政使司、河南都察院、河南按察使司，他们的意思是想要清查河南宗藩土地情况。彭卿，你看呢？”
“皇上，全国丈量土地已经刻不容缓。”
“彭卿，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
关于土地的问题，彭泽真的是有很多话要说。
早在杨廷和在的时候，彭泽就想要推动丈量土地。认为土地问题已经是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可是因为杨廷和的反对，所以彭泽没能够推动。但现在面对皇帝，彭泽再次想到了现在大明朝土地的严峻情况。
所以道：“皇上，虽然庄田清查效果不错，但增加的土地数量还是有限的，在全国土地问题上只占据很少的一部分。交税土地的数量，也不过是从四百三十万顷左右，增加到四百七十万顷、四百八十万顷左右而已。但这远远不该是正常的数据。宗藩土地、地方乡绅土地、卫所屯田，是目前全国土地当中最大的问题。这三个问题牵扯的土地，远远超过这些年清查庄田牵涉的土地规模。要是整顿好这些土地，那么朝廷交税土地可以轻松超过七百万顷，达到八百万顷也是没有问题的。一旦如此，那么全国依附土地的田赋、丁赋、徭役产生的税收相比起现在能够翻一番。而且市舶总司林副总司长上交的番麦，若真的适合在干旱地区、贫瘠土地上生长，那么我朝耕地还能够继续增长。特别是西北地区、辽东地区，可以增加大量的耕地。到时候丈量土地就尤为必要。”
土地财政。
目前的大明朝，就算是海贸收入开始猛涨，但朝廷收入当中土地收入依旧是占据主流。朝廷财政七八成都是土地收入。所以没有比土地更重要的。
若交税的土地规模能够超过七百万顷，甚至达到八百万顷，那么朝廷每年的粮食收入可以达到四千万石。
还是那句话。
朝廷有钱，才能够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丈量土地，丈量土地。”
朱厚熜翻来覆去的说着这句话。
朱厚熜一直想要丈量土地，但这个问题太敏感。朱厚熜是皇帝，但也不想要直接推动这个事情。因为这个事情推动起来，得罪人太多。
所以朱厚熜需要一个强臣，来推动这个事情。
朱厚熜本来是把希望寄托在杨廷和身上。但发现杨廷和并不是可以寄托这样强力改革的人选，因此朱厚熜就让杨廷和离开了。
在年轻一辈，朱厚熜看好的是张璁。
可是张璁入仕时间太短，还需要积累经验，积累资历。因此朱厚熜选择的是彭泽。彭泽是一个有资历、有威望、有功绩的大臣。
“彭卿，你真觉得丈量土地势在必行？”
“是。”
“可是丈量土地，相比起庄田清查，官田确认，阻力会更大。”
“皇上，任何事情都有阻力。只要有利于社稷，就应该做。”
彭泽很坚定的表示。
朱厚熜点了点头。
正因为彭泽这种魄力，朱厚熜才会选择彭泽。因此朱厚熜道：“彭卿，关于土地的事情，也不好总是让都察院派人清查。但也不好让户部派人清查，户部也没有那么多人和精力。因此朕的想法是，成立一个管理全国土地的机构，负责全国土地的管理、登记。完全脱离于朝廷，也脱离于地方官府，全权负责全国土地。你看如何？”
“皇上，臣认为可以。”
彭泽不是二十岁刚刚入仕的毛头小子。
一下就明白朱厚熜的意思。
皇帝这是有丈量土地的想法，所以才要成立专门管理土地的部门。而且彭泽这个时候也明白朱厚熜为什么要留下自己，这是要让自己负责这个部门。
如果自己刚刚不同意丈量土地，那么朱厚熜是不可能把这个部门交给自己。
可是新的管理土地的部门？
这可是直接挖户部的权力，甚至直接抢走很多地方官府的权力。想要成立，必然会有很多扯皮。就算是成立之后，那也不是很顺利。
户部、地方官府，能不能轻松的把土地资料，轻松的把管理土地的权力交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彭卿，朕想把成立新的部门，交给你负责。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从开始成立新部门，你就会遇到很多阻力，很多困难。等到开始丈量土地，那问题就更多。甚至可能会影响你能不能正常致仕。因此朕想问你一句，你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臣愿为皇上分忧。”
彭泽岂能不知道丈量土地的困难。
但彭泽不是一般人。
虽然不是圣人，但也有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担当。因此立马站起来，给朱厚熜表决心。
“彭卿，你考虑清楚了？”
“臣考虑清楚了。”
“好。过完年之后，你递交一份成立新部门的奏章。”
“臣遵旨。”
“新的部门成立之后，你想要什么人，朕都给你优先安排。不过如何让地方官府配合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