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
随着魏校的话，巡检司这边三十来个人过去，开始拆除神庙。
有些人想要上前反对，但看到汤克宽军队那边黑洞洞的枪口，再看看已经被拉到一旁的那些伤员，实在是没有胆量上前。他们毕竟只是普通的乡民，虽然开始的时候，因为一时气氛敢于上前。
可是当碰到汤克宽带来的军队是真的“杀人不眨眼”，这些人完全是胆气已失。他们还真不是白莲教教众这种疯狂的人。所以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巡检司的人拆除神庙。
“咣咣咣——”
说是神庙，其实就是乡间小庙。
又不是几百年后的钢筋水泥，拆一个乡间小庙，速度是非常快的。没多长时间整个神庙，就被他们直接推倒。甚至魏校直接让他们把那些东西烧毁。
“蒋知县，这刘家村在县衙登记的貌似只有二十一户，一百零八人。可是我怎么看光是这些人，人数就超过百人以上。难道这个村没有其他妇孺？难道这个村只是这些精壮男子？”
“徐观察，是有些人没有登记。”
“是吗？”
看到神庙拆除的差不多了，徐阶突然问蒋松年人口问题。
蒋松年心中大骂。
你们既然来了沅州县，而且这么准确的找到了刘家村，不就是因为知道刘家村这边的情况。现在还在这里跟自己扯淡。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流民最多的地方，这些流民哪里有户口。大明朝对于户籍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
是不允许随便离开驻地。
想要离开原来的地方，那都是需要开出证明的。在大明朝能够自由流动的，只有那些读书人。不过那是因为那些读书人都有证明，其他人想要流动并不容易。可是那些流民，很多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或者是为了逃避徭役跑出来的农民，以及还有不少不堪忍受卫所压迫逃跑的军户。
从他们成为流民开始，他们的户籍就没了，他们都成为了黑户。
既然成为了黑户，他们哪里有户籍。
这个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应该是属于公开的事情，那些官员谁不知道这个事情。只不过这些地方官员谁也不去捅破这个事情。隔几年朝廷就会让地方统计人口。就跟新中国的人口普查一样，大明朝也是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人口普查。
但以这个年代朝廷的组织能力、控制能力、统计能力，朝廷是不可能准确的统计人口。朝廷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组织这样的统计，所以基本上都是要求地方自己查，然后上报给朝廷。地方自查，他们也不是很在意人口普查，也没空大张旗鼓的调查人口情况。所以他们都是把以前的户籍稍微改一改，然后给上面汇报。
可以说大明朝的人口调查是非常不靠谱的。
顶多能够调查出正在交税的人口大约有多少。所以后来很多人都认为大明朝的人口应该是超过一个亿的，只不过大明朝自己的统计有问题，所以大明朝的人口统计停留在七千万左右。
所以蒋松年心中才吐槽。
明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问的这么理直气壮。
徐阶这个人，还不到二十四岁。不仅仅是饱览群书，才华横溢，处理事情也是很有能力。表现的很老道，就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继续问道：“蒋知县，这些未登记户籍的都是什么人？不会是盘踞某个山头的土匪下山了？又或者是白莲教教众窝藏在这个村里？”
“大老爷，冤枉。”
徐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避开众人，就这么说了出来。
这可是吓坏了刘家村的士绅和族老。
官字两个口，随便说什么没问题。但你随便说两句，下面的这些人可是承受不住。这要真是按照徐阶的意思，说他们刘家村是土匪，或者是土匪后人，那大家都是有罪的。一下就把他们整个存在变成了一个罪人之后。到时候整个整个刘家村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当然这个还能够辩解。
最害怕的是，说他们刘家村是白莲教教众。刘家村虽然地处偏僻，很多人都是乡巴佬，没见过什么世面。包括刘家村的这些士绅和族老，其实也都是属于乡巴佬。
但他们再怎么是乡巴佬，再怎么没有见识，但他们也知道白莲教是朝廷打击的对象，甚至是属于反贼行列。朝廷对于白莲教，那可真是露头就打，对于白莲教是格杀勿论。
对于朝廷来说，白莲教和那些叛乱的人没有区别。
这要是扣上白莲教教众的帽子，他们整个村就彻底毁了。他们相信一旦真的被扣上白莲教教众的帽子，那边那些军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就算是杀了他们，那也是没话说的。
因此他们立马跪下。
他们已经是知道了。这一次来的这些人，那都不是好惹的。和以前的那些官府，那些县官完全不一样。这些人随随便便就给他们按下罪名，而且是他们无法承担的罪名。
“冤枉，你可不要说你们刘家村真的只有一百零八人？大家的眼睛可不瞎。”
“大老爷，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土匪，也没有白莲教教众，都是大明朝的百姓。我们这里没有户籍的，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家乡的流民。”
“流民？”
“是，大老爷。大家因为成为了流民，因此才没有户籍。绝非是土匪强盗，更不是白莲教教众，请大老爷明察。”
赶紧喊冤。
徐阶看了看旁边的方纯。
果然这个年代的朝廷还是很有威严的。军队威吓一下，这些人哪里有胆子反抗。给他们扣上土匪，乃至于白莲教的帽子，这些人立马服软。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有其他想法，保住老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好办了。
“那你们刘家村到底有多少人？”
“大老爷，我们也没有具体数过。不过应该有六七百人。”
真的是害怕了。
因此徐阶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徐阶点头。
六七百人，在这个年代，六七百人的村子，那都不是小村子。应该说六七百人的村子，是一个很大的村。这个村子的户籍人口只有一百出头，实际人口却有六七百人。也就是有五六百人都是属于隐匿人口。
他们这样隐匿人口，逃避了多少丁赋、徭役。
徐阶冷哼道：“你们这是逃避朝廷税收，逃避朝廷徭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大老爷开恩。我们这些人大部分是受灾之后为了一口吃的才成为了流民。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安家，可是因为离开家乡，因此没有户籍，非是真的要逃避朝廷税收和徭役。”
“哼。”
徐阶对着旁边的方纯点头。
方纯站出来道：“前些年因为灾害，出现了一些流民。经过朝廷赈灾之后，大部分都回到了老家，但也有一些人在其他地方落脚。按照规定来说，你们这些人统计之后，都要送回原来的地方，不能随意在新的地方生活。”
那些人听到之后，一个个都是脸色灰暗。
这些流民的出现，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有些人当然是因为受灾成为了流民，但更有不少是为了逃避徭役成为了流民。陕西那边的徭役太繁重，普通百姓根本受不住。对于他们来说，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田赋，而是繁重的徭役。
张居正全国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统计过北方地区的徭役情况。发现徭役才是北方百姓最大的负担，有些地方徭役几乎是田赋的三倍。
北方很多省份的农民，实在是无法接受如此的徭役，因此纷纷逃离老家，成为了流民。一次徭役要是不注意，甚至有可能直接是在徭役的路上。
可以说这些人已经在这里安家，并不想离开这里，回到老家。回去能干什么，结果还是一样，而且现在回去更是什么都没有。相比起来湖广地区，朝廷的管理有限，赋税也不是很高。特别是他们这些人，不在朝廷的登记范围之内，都不用服徭役，更是非常快活。因此更不愿意回到老家。
方纯顿了好一会，等这些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才开口道：“然皇上开恩，体恤大家不容易。因此你们这些人，只要在落脚的县城登记，就能够在这里获得户籍。不过只有一个机会，此次还有人不登记，逃避朝廷税收、逃避朝廷徭役，那就怪不得朝廷。蒋知县，县衙派人就在这里登记，少一个人，就让他们负责就可以。”
方纯指了指前面的那些乡绅族老。
“下官领命。”
蒋松年叹口气。
安稳的日子要过去了。蒋松年知道，沅州县那些农村，流民出身未曾登记的黑户不是一个两个。目前沅州县登记在册的人口数量才七千人左右，但实际人口估计在五六万人以上。这要是全都登记，县衙这边估计要忙活一两个月才可以。
“你们来到刘家村可曾开荒？”
唐龙开口询问。
“有。”
刘家村的乡绅族老，现在是真的怕了。
因此对于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实在是不敢隐瞒。因为这种事情，只要调查就能出来。现在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刚刚被汤克宽的军队给吓了一下，他们哪里敢说谎。
唐龙继续道：“开荒之地，可曾报备官府？”
“大老爷，小民知罪。”
这些年湖广之地的管理比较松，大家都是怎么占便宜，就怎么做的。
开荒种地，当然是不会报备。
一旦报备，那么开荒的土地也要交税。虽然前几年是有优惠，但后面是跟正常的耕地一样交税。他们连人口都隐瞒，更何况是开荒的耕地。
唐龙冷哼道：“隐匿土地，你们可知是何罪？”
“小民知罪。”
“学生知罪。”
鸦雀无声。
在场有上千人，但这个时候却是鸦雀无声。
刘家庄这边更是如此。
随着这些不知道是什么大官，说一个就是一个罪名。说的整个刘家庄就是十恶不赦的存在一样，反正每一个都是犯法的。这要是全都追究起来，刘家庄的人还能活吗？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能说什么，只能是不停的表示“知罪”。
“就你们这样的举动，应该收回所有的土地，补回往年的田赋，罚没该补交的税收几倍罚金。若敢不从，没收财产，投入监狱。至于你们这些管理村里事物的，那都是要发配充军。”
唐龙相比起方纯、徐阶多了一些威严。
这是因为唐龙虽然是文官，但亲自带兵打过仗，甚至是带兵冲锋陷阵过。在战场上见过血，亲自砍杀过土匪。加上唐龙四十多岁，远比方纯和徐阶年纪大，因此说话压迫力更大。
前面几个刘家村的士绅族老一个个胆战心惊。
谁也不敢喘大气。
特别是听到发配充军，其中两个族老甚至是腿一软，差一点晕过去。
等吓唬差不多之后，唐龙才道：“皇上仁慈，知道有些地方有这种问题，但因为这些都是遗留问题，因此并不想深究你们的责任。算是免了他们充军的处罚。”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
真的是活了过来。
刘家村那些人，一个个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最起码现在是发自肺腑的高呼“皇上圣明”。实在是因为唐龙给他们的压力太大。
唐龙冷哼道：“既然知道皇上仁慈，你们就不要偷奸耍滑，要回报皇上的恩典。土地司要对于你们村的耕地进行全面勘查，你们必须要全权配合。谁要是在这中间敢进行欺瞒之举，我也不找其他人，就找你们几个人，到时候加重处罚。不仅仅你们几个人要负责，若你们家族当中有人拥有功名，那么我会请学政废除他们的功名。若有人已经为官，我会上疏朝廷，罢了他们的官，废了他们的功名。同时废除你们几个家族三代之内科举资格。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吓唬你们，我说道做到。”
“小民不敢。”
“学生不敢。”
如果说辰州府是张璁选择的样板府，那么沅州县就是唐龙、魏校、方纯、徐阶他们选择的辰州府的样板县，而刘家村就是沅州县的样板村。
有了刘家村的事情，才能够在沅州县其他村进行人口统计、土地清查等等事情。
沅州县是榜样，有了沅州县，才能够推广到辰州府。辰州府成功了，张璁才能够以辰州府为榜样，在湖广推行改革。
“蒋知县。”
“下官在。”
听到方纯叫自己的名字，蒋松年也是战战兢兢。
方纯看着蒋松年道：“你听到刚刚的话了。这些事情，沅州县县衙必须要全权配合。若是事情顺利，在张中丞、范都御史面前为你请功。可是若事情不顺利，供奉野神、霸占学田、隐匿人口、隐匿土地，这些事情全都是你的问题。你可清楚。”
“下官明白。”